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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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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克勞普先生和范德摩先生在一所醫院的地下室中安了家。由於國民保健服務預算削減,這家維多利亞時期的醫院十年前關了張。地產開發商宣稱要把這裡改建成空前絕後獨一無二的高檔奢華住宅區,但醫院關門後,他們也沒了蹤影。所以它就年復一年地矗立在此,灰暗、空寂、無人問津。它的窗戶用木板釘死,房門上了掛鎖。屋頂早已爛透,雨水滴進空蕩蕩的醫院內部,在大樓中散播濕氣和腐朽。醫院正中有個天井,暗淡清冷的光線可以照射進來。 病房區下方的地下室,由一百多個小房間組成。有些房間空無一物,另一些則堆放著廢棄的醫療用品。一個房間裡有具龐大敦實的金屬鍋爐,隔壁則是些抽水馬桶和淋浴噴頭,當然管道早已堵塞,也沒有水。地板大都覆蓋薄薄一層油亮雨水,映照出黑暗腐朽的空間。 如果你沿醫院樓梯往下走,一直來到最底層,穿過荒廢的淋浴室,經過員工廁所,通過滿地碎玻璃的房間——此處的天花板已經徹底坍塌,露出上方的樓梯井。如果你這樣一路走來,便會看到一條鏽跡斑斑的小樓梯,原先的白色油漆在潮氣中條條剝落。如果你走下樓梯,經過一片沼澤般的地段,推開一扇腐朽木門,就會進入地下二層。一百二十年來,大量醫院垃圾都堆積在這個巨大的房間,它早已廢棄,最終被徹底遺忘。這裡就是克勞普先生和范德摩先生目前的居所。四壁潮氣很重,水珠從天花板滴落。有些怪東西堆放在角落裡逐漸腐朽碎裂,有些還曾是活物。 克勞普先生和范德摩先生正在消磨時間。范德摩先生不知從什麼地方抓到一條蜈蚣,這橙紅色生物幾乎有八寸長,生有駭人的毒牙。范德摩先生讓它在自己手上爬來爬去,看著它在指間盤繞,鑽進一側袖管,一分鐘後又從另一邊鑽出來。克勞普先生正在擺弄剃鬚刀片。他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整盒五十年前的剃鬚刀片,用蠟紙包得很嚴。他一直在琢磨該拿這東西幹點什麼。 “范德摩先生,能否請您撥冗賞光,”他最終說道,“用那小豬眼看看這邊?” 范德摩先生用巨大的拇指和碩大的食指小心捏住蜈蚣腦袋,讓它停止爬動,同時扭頭望向克勞普先生。 克勞普先生把左手按在牆上,五指分開,然後用右手取過五個剃鬚刀片,仔細瞄準,用力擲出。所有刀片都戳進牆壁,立在克勞普先生指間,就像一場迷你版的頂級飛刀表演。克勞普先生把手拿開,讓刀片留在牆上,勾勒出五指剛才的位置。他轉身面對同伴,準備接受誇獎。 范德摩先生根本無動於衷。“這有什麼好顯擺的啊?”他問道,“你連一根手指都沒擊中。” 克勞普先生歎了口氣。“哦,是嗎?好吧,活見鬼,你說得對。我怎麼會這麼蠢啊?”他把剃鬚刀從牆上一片片拔下來,扔到木桌。“你何不給我示範一下到底應該怎麼做?” 范德摩先生點了點頭,把蜈蚣放回空果醬瓶中。他抬起左手按在牆上,右手高高舉起,手裡攥著那柄鋒利駭人、配重平衡的匕首。范德摩先生眯起眼睛,揚手一擲。小刀從空中飛過,戳穿范德摩先生的手背,砰的一聲紮進潮濕的灰泥牆。 電話鈴響了起來。 范德摩先生回過頭,得意洋洋地看著克勞普。他的手還被釘在牆上。“像這樣。” 房間角落裡有一部舊電話,是那種分體式古董機,由木料和合成樹脂製成,已經有八十多年無人問津。克勞普先生將連著很長絕緣線的聽筒拿了起來,對準裝在基座上的話筒一口氣說道:“克勞普和範德摩公司,多年老號。清理障礙,根除麻煩。解決多餘肢體,保證滿地找牙。” 打來電話的人說了幾句。克勞普先生換了曲意逢迎的腔調。范德摩先生扯了一下左手,但沒拔起來。 “哦。是的,先生。是的,沒錯。您的電話聯絡讓我們乏味沉悶的生活倍添光彩,煥發生機。”又是一陣沉默。“我當然會收起阿諛奉承。樂意之至。我很榮幸,而且……我們知道什麼?我們知道……”對方打斷了他的話,克勞普先生耐著性子摳摳鼻孔,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我們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在什麼地方。但我們也不需要知道。她今晚就會在集市出現,而且……”他抿了抿嘴,“我們無意破壞他們的集市停戰協約。只要等她離開集市,直接擄走……”說到這裡,他把嘴閉上,仔細聆聽,不時點一點頭。 范德摩先生試圖用右手拔出插在牆上的匕首,但刀子紮得很牢。 “這件事可以安排,是的,”克勞普先生對話筒說,“我的意思是,肯定會妥善安排的。另外,先生,也許咱們可以談談……”但對方已經掛斷了。克勞普先生盯著聽筒看了半晌,隨即放回掛鉤。“你他媽自以為聰明絕頂。”他輕聲說了一句,隨即注意到范德摩先生的窘境。“別動。”他探身過去,把匕首從牆上拔出,抽離范德摩先生的手掌,然後放在桌上。 范德摩先生甩甩手掌,動動手指,把潮濕的灰泥從刀刃上抹掉。“誰來的電話?” “咱們的雇主,”克勞普先生說,“看來另一個目標不管用。歲數沒到。現在就只剩門菲小姐一個人選了。” “也就是說,咱們再也不能殺她了?” “范德摩先生,簡而言之你說得一點兒沒錯。好了,似乎這位門菲小姑娘宣稱要雇一名保鏢,在集市上,就今晚。” “所以說?”范德摩先生往刀子插入手背的地方吐了口唾沫,又在刀子穿出掌心的部位啐了一口。他用碩大的拇指把唾液揉開。肌膚收縮,傷口癒合,很快就完好如初。 克勞普先生從地板上拿起外套。這件黑大衣古舊沉重,飽經歲月磨礪,表面光滑閃亮。他把衣服穿好。“那麼,范德摩先生。咱們是不是也該雇個保鏢?” 范德摩先生把匕首塞進袖管上的皮套,也穿好大衣,雙手探進口袋深處,驚喜地發現了一隻幾乎還沒碰過的老鼠。不錯。他正好餓了。他認真思考著克勞普先生最後那句話,認真得就像個解剖學家在肢解此生唯一的愛侶。他忽然意識到同伴的邏輯有問題。范德摩先生說:“咱們不需要保鏢,克勞普先生。咱們傷害別人。咱們不會被傷害。” 克勞普把燈關上。“哦,范德摩先生,”他享受著這些詞句的發音,就跟他享受所有詞句的發音一樣,“你們要是用刀劍刺我們,我們不是也會流血的嗎?[10]” 范德摩先生站在黑暗中思索片刻,最終非常肯定地說:“不會。” “一個上層來的探子,”鼠語領主說,“嗯?我應該從喉嚨到胃把你一刀切開,用你的五臟六腑占卜吉凶。” “聽著,”理查被一片碎玻璃頂住喉頭,畏縮地靠著牆壁,“我想你大概是鬧了點誤會。我叫理查·梅休。我可以證明這一點。我帶了借書卡、信用卡,還有別的東西。”他絕望地補充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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