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鄉(15)_尼爾·蓋曼

一五

　　“你幹嗎要跟我說這些？”

　　“梅休先生，”克勞普先生客客氣氣地說，“你知道自己的肝是什麼滋味嗎？”理查啞口無言。“因為范德摩先生向我承諾，他要親手把這東西剜出來，塞到你的嘴裡，然後才會割斷你可憐的細脖子。如此一來你就知道那是種什麼滋味了，對嗎？”

　　“我要打電話叫員警了。你不能這樣恐嚇我。”

　　“梅休先生，你想給誰打就給誰打吧。但我可不希望你把這話當作恐嚇。我們從來不會恐嚇別人，對吧，范德摩先生？”

　　“不會？那你們是在耍什麼鬼花招？”

　　“我們只是許下諾言，”克勞普先生的聲音刺透了靜電、回聲和雜訊，“而且我們知道你住在哪兒。”他說完這句，就把電話掛了。

　　理查緊緊握住話筒，目不轉睛地看著它，隨後連按三次9：火警、匪警和急救服務。“緊急服務中心，”話務員說道，“您需要什麼服務？”

　　“請幫我轉接警察局，好嗎？剛才有個人威脅要殺我，而且我相信他不是在開玩笑。”

　　對面沒有聲音。理查希望這是在轉接過程中。沒過多久，對方說道：“緊急服務中心。喂？有人嗎？喂？”理查掛上電話。他又冷又怕，身上光溜溜的，而且也沒別的事情好做，所以便走進臥室，穿好了衣服。

　　經過一番仔細思考，理查從床底下拖出黑色運動包，塞了幾雙襪子進去，還有內褲、幾件T恤衫，護照和錢包；然後套上牛仔褲、毛線衫，足蹬運動鞋。理查想起自稱門菲的女孩跟他說再見時的情形。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她說很抱歉時的樣子……

　　“你知道，”他對空蕩蕩的房間說，“你知道會變成這樣。”理查走進廚房，從碗裡拿了幾顆水果，一併塞進提包。他把拉鍊拉好，離開公寓，走進天色漸黑的街道。

　　自動取款機吞進他的卡，發出一陣嗡鳴。螢幕上寫道：請輸入您的密碼。理查按下密碼（D-I-C-K）。螢幕一片空白。請稍候，這句話閃過後，螢幕又是空白。機器內部某個地方傳出隆隆聲響。

　　本卡無效。請聯繫髮卡單位。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響起，卡被吐了出來。

　　“給點零錢吧？”一個疲憊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理查轉回身，看到一個老頭。此人五短身材，有點禿頂，灰黃相間的淩亂鬍鬚結成一團，面容在污泥下愈顯蒼老。他身穿髒兮兮的外套，底下是一件深灰色運動衫的遺跡，雙眼也是灰色，而且沾了不少眼屎。

　　理查把自己的卡遞了過去。“給，”他說，“拿著吧。裡面大概有一千五百英鎊，只要你取得出來。”

　　老人伸出黑黢黢的雙手，接過磁卡，翻過來看了看，平心靜氣地說：“多謝了啊。要是再給我六十便士，就能買杯香噴噴的咖啡了。”他說著把卡還給理查，邁步向前走去。

　　理查慌忙拾起提包，追向老人。“嗨。等等。你能看見我。”

　　“我的眼睛可沒毛病。”老人說。

　　“聽著，”理查說，“你聽說過一個叫‘流動集市’的地方嗎？我要去一趟。有個叫門菲的女孩……”老人忽然緊張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聽著，我真的需要幫助，”理查說，“求你了，好嗎？”

　　那人盯著他，完全沒有同情憐憫的感覺。理查歎了口氣。“好吧，”他說，“抱歉打攪你了。”他用雙手緊緊握住運動包的提帶，以防它們開始顫抖，隨後轉回身，向商業街走去。

　　“喂。”老人壓低聲音叫道。理查回頭看去。那人正沖他招手。“過來，到這兒來，快點，夥計。”老頭鑽進路旁廢棄的房屋，快步走下堆滿垃圾的樓梯，進入荒無人煙的地下公寓區。理查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樓梯盡頭有扇門，老頭一把推開，等理查走進去後，又順手將門帶上。他們走過大門，四周漆黑一片。只聽“噌”的一聲，老人點起一根火柴，又將它伸向一盞老舊的鐵路工提燈。燈芯點燃後，投射出還不如火柴明亮的光芒。兩人結伴行走在黑暗的世界中。

　　這裡有股黴味，源自潮氣和舊磚、腐物和黑暗。“咱們這是在哪兒？”理查輕聲問道。他的嚮導噓了一聲，讓他保持安靜。兩人來到另一扇門前。老頭有節奏地敲了幾下。四周靜默片刻，門扉緩緩打開。

　　頃刻之間，理查被突如其來的光亮晃得兩眼一抹黑。這是一處巨大的地下拱頂房間，到處都是火光和煙霧。房間裡有不少小火堆，許多面目模糊的人影站在篝火旁，用鐵簽烤著小動物，還在火堆間跑來跑去。這裡讓他想起了地獄——或者說，他學生時代想像出的地獄景象。煙氣刺得他的肺部難受，禁不住咳嗽一聲。上百隻眼睛同時轉過來盯著他，一眨不眨，毫不友善。

　　有個人緊趕兩步，跑到他們跟前。他留了一頭長髮，還有深淺不勻的棕色鬍鬚。破破爛爛的衣服上點綴著不少毛皮，有橙有黑也有白，就像只花貓的毛。他按理說應該比理查高，但走起路來彎腰駝背，雙手握在胸前，十指攪在一起。“什麼？這是什麼東西？這是誰？”他沖理查的嚮導問道，“你把什麼人帶來了，伊利亞斯特？快說快說快說。”

　　“他是從上層來的，”老頭說，（伊利亞斯特？理查心想。）“問起了門菲小姐的事。還有流動集市。我把他帶給您，鼠語領主。估計您能知道該拿這個人怎麼辦。”十幾個獸皮人聚攏在他們周圍，其中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幾個小孩。他們走起路來步子急促細碎；先是靜止片刻，然後猛竄幾步。

　　鼠語領主把手伸進綴滿獸皮的破衣服，掏出一片鋒利的銀色玻璃，足有八寸來長。幾塊工藝很差的熟化毛皮裹住下半部分，形成簡陋握柄。玻璃刀刃上閃著火光。鼠語領主用碎片抵住理查的喉嚨。“哦，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他激動地嘀咕道，“我當然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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