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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前臺根本不理他,而是專注地檢查自己的指甲。理查穿過走廊,來到傑茜卡的辦公室。他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傑茜卡站在三張形態各異的巨幅天使海報前面,海報下方寫著相同的大標語“天使在英國巡迴展覽”。他走進門時,傑茜卡轉過身,露出親切的微笑。

  “傑茜卡,感謝上帝。聽著,我想我快要發瘋了。一開始是我今天早上攔不到計程車,接著是在辦公室和地鐵裡……”理查沖她亮出破爛的衣袖。“就好像我變成了某種透明人。”傑茜卡又沖他笑了笑,以示安慰。理查繼續說:“你看,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哦,不是因為我的做法,而是因為惹你生氣了,而且……聽著,我真的很抱歉。現在情況非常詭異,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傑茜卡點點頭,臉上依舊掛著深表同情的微笑。她最終開口說:“你肯定會覺得我很過分,但我的確老是記不清別人的長相。再給我點時間,我肯定會想起來的。”

  此時此刻,理查心知這一切都是真的,沉甸甸的恐懼感在他腹中成型。今天發生的種種異相都是真的。這不是玩笑,不是騙局,更不是什麼惡作劇。“沒關係,”他有氣無力地說道,“別管他了。”

  他離開辦公室,沿過道向外走去,就快到達電梯時,傑茜卡喊出了他的名字。

  “理查!”

  他猛地轉過身。這果然是個惡作劇!是某種惡毒的報復,某種他可以理解的東西。“理查……馬布裡?”她似乎為自己能想起這麼多細節,感到相當驕傲。

  “是梅休。”理查說完走進電梯。隨著漸衰悲涼的笛聲,梯門在他身後關閉。

  理查走回自己的公寓,心中又煩又惱,困頓迷茫。他時而揮揮手招呼計程車,但並沒指望它們會停下來,這些車也的確沒停。他的腳在疼,雙目刺痛。他知道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從夢中醒來,一個正常的、現實的、合情合理的星期一將重新開始。

  他回到公寓,在浴缸裡注滿熱水,把衣服往床上一扔,光著身子走過門廳,爬進舒適愜意的水中。就在他快要打起瞌睡時,突然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大門一開一關,一個溫和的男性聲音說道:“當然了,你們是我今天第一批帶來看房的客戶,但對這套公寓感興趣的人可有很多呢。”

  “我看過你們公司寄來的資料,這裡沒我想像的那麼大。”一個女人說。

  “的確,屋子比較緊湊。但我覺得這其實是個優點。”

  理查剛才沒有鎖上浴室的門,畢竟住在這兒的只有他一個人。

  另一個聲音比較粗啞的男人說:“我記得你說過這套房不帶傢俱。我看屋裡的傢俱可不少。”

  “上一位房客肯定是把不要的傢俱留下了。有意思。他們沒跟我提過這個問題。”

  理查從浴缸裡站了起來。但他想到自己赤身裸體,而那些人隨時可能走進來,又連忙坐下。他焦躁地環顧四周,想在浴室中找條毛巾。“哦,喬治,你看,”門庭裡的女人說,“有人在這椅子上扔了條毛巾。”

  理查掃視著周遭物品:一塊絲瓜筋,半瓶洗髮水,一隻黃色塑膠小鴨子,他斷定這些東西都無法成為浴巾代用品。“浴室怎麼樣?”女人問道。理查抓起一條洗臉毛巾,遮在胯下,然後站起身,背靠牆壁,準備承受羞恥的場面。房門被人推開。三個人走進浴室:一個是穿駝絨大衣的年輕人,還有一對中年夫婦。理查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跟自己一樣尷尬。

  “也有點小。”那女人說。

  “緊湊,”駝絨大衣男圓滑地糾正說,“容易清潔。”女人伸出食指,在水槽邊上摸了一下,不滿地皺起鼻子。“我想咱們已經看過所有房間了吧。”中年男人說。他們走出了浴室。

  “這裡各方面都蠻合適的。”女人說。他們開始低聲交談。理查爬出浴缸,蹭到門口,看見浴巾就放在門庭的椅子上,便探出身去,一把抓了過來。“我們就租它了。”那女人說。

  “沒問題嗎?”駝絨大衣男說。

  “我們就想要這樣,”女人解釋說,“或者說,等我們搬進來以後,肯定會把它弄得很像個家。星期三能收拾好嗎?”

  “當然。我們明天會把這些垃圾都清理出去,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理查裹著浴巾,身上濕漉漉的,感覺很冷。他站在門口瞪著三個人說:“這些不是垃圾。都是我的東西。”

  “那我們就去你的辦公室拿鑰匙了。”

  “嗨,不好意思,”理查哀怨地說,“我住在這兒。”

  他們從理查身邊擠了過去,朝大門口走去。“很高興跟你們做生意。”駝絨大衣男說。

  “你們……你們有誰能聽見我說話嗎?這是我的公寓。我住在這兒。”

  中年男人說道:“如果你能把合同細節傳真到我的辦公室……”大門“砰”的一聲在他們身後關閉,屋內重歸寂靜。理查傻站在這間本屬於自己的公寓門庭裡,冷得直打哆嗦。“這些事,”理查無視感官帶來的證據,大聲宣佈道,“都不是真的。”

  蝙蝠車電話突然尖嘯起來,頭燈閃閃放光。理查小心翼翼地拿起電話:“喂?”

  聽筒中傳出吱吱啦啦的爆響,電話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打來的。他感覺對方的聲音特別耳生。“梅休先生?”這聲音說,“理查·梅休先生?”

  “是我,”他應了一聲,心情豁然開朗,“你能聽見我說話。哦,感謝上帝。您是誰?”

  “我和我的同伴上週六跟你見過一面,梅休先生。我向你詢問了一位年輕女士的下落。你還記得嗎?”這油腔滑調、猥瑣下流的聲音,感覺像狐狸一樣狡詐。

  “哦,是的。原來是你。”

  “梅休先生。你當時說沒見過門菲。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種說法與事實相去萬里。”

  “哦,你還說你們是她的兄弟呢。”

  “四海之內皆兄弟,梅休先生。”

  “她現在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我們知道,梅休先生。你說的這兩個問題,我們都很清楚。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吧,梅休先生,我相信你會希望我們坦誠相告,對吧?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再替那位年輕小姐操心。她的日子屈指可數了,甚至用不到十根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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