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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對於這種結論,《聖經批註》其實早已預料到了,並且早就對許多偽宗教作出定論。

  “有許多被稱作‘宗教’的思想體系,其實會不自覺地對生命本身抱有敵意。真正的宗教必須能夠教導人們──生命其實充滿了喜悅,在上帝的看顧下,人生應該幸福快樂,而沒有行動的知識則是空洞的。所有人都必須明白。強調戒條和儀式的宗教,在大多數情況下,不過是愚弄大眾的把戲而已。真正的宗教教誨十分容易辨認,因為它能使你覺悟,意識到你自身其實一直知道的真理。”

  相對於以往的暴力反應,《O.C.聖經》的出版與發行出奇地寧靜,並逐步推廣至整個宇宙範圍內。有些人甚至把它看作來自上帝的神兆,預示著未來人類的團結一致。

  然而,這種虛幻的寧靜很快就被打破了,就連譯委會的委員們也在返回他們所代表的宗教團體之後紛紛淪為暴力的犧牲品,其中十八人不到兩個月就被人以私刑處死,另有五十三人在一年內被迫公開改弦易張。

  而《O.C.聖經》則遭到公開的抨擊,被指為“狂妄自大”的作品。但是,據說這本書通篇貫穿著引人入勝的邏輯分析,因此仍有可取之處。隨後,為了迎合某些信徒眾多的頑固宗教勢力,一些改編版本開始出現。這些版本傾向於接受宗教象徵體系(天主教的十字架、伊斯蘭教的新月、印第安部落的羽毛撥浪鼓、基督教的十二聖徒、佛像,諸如此類)。很快,人們就清楚地意識到,古代的迷信和原始的信仰並沒有被屏除在這一新的宗教大同之外。

  哈羅威為譯委會七年來的工作成果貼上了標籤,稱之為“萌芽階段的宿命論”。他的觀點立刻吸引了數十億熱切的擁護者,他們故意將縮寫的“萌宿論”理解為“蒙事兒論”,以此嘲弄譯委會。

  譯委會主席陶伯克是真遜尼人的阿訇,也是十四個從未放棄宗教大同信念的委員之一(通俗歷史中稱他們為“十四賢哲”),但他此時也終於承認譯委會確實誤入了歧途。

  “我們不應試圖創造新的宗教象徵,”他說,“我們早就應該意識到,不應在已被接受的信仰中注入不確定性因素,更不應讓人們對上帝產生懷疑態度。人類是最難以捉摸的,我們每天都要面對這種可怕的不穩定因素,卻還是聽任我們的宗教日漸嚴格,日漸壓抑,什麼都要控制,還要求信徒們更加順從。順應天意的大道上,為什麼會存在這樣的陰影?這是警告,警告我們現存的宗教體制仍將繼續;警告我們現有的宗教象徵仍將保留,即使它原有的象徵意義已不復存在;警告我們世界上沒有任何文字可以涵蓋所有已知的宗教知識。”

  這段苦澀的“供認狀”是一柄雙刃劍,既損害了譯委會,也損害了其他宗教勢力,因此未能使陶伯克免遭抨擊。那之後不久,他就被迫亡命天涯,過起了流亡的生活,全靠宇航公會替他保密,這才得以保全性命。根據宇航公會的報告,他最後死在避難星──圖拜,死前深受愛戴,非常受人尊重。而他的臨終遺言是:“有些人會對自己說:‘我未能成為我希望成為的那種人。’宗教應該保持為這些人提供心理慰藉的功效,決不能淪為自滿者的集合。”

  令人欣慰的是,我們可以認為陶伯克的話確實有某種預見性:“宗教體制仍將繼續”。

  九十年之後,《O.C.聖經》和《聖經批註》滲透了整個宇宙的宗教系統。

  當保羅─穆哈迪站在供奉著他父親顱骨的岩石聖殿前,他把右手撫在神龕上(右手是經過祝福的,而左手卻是遭到詛咒的),引用了《陶伯克的遺產》中的一句話:“你們那些擊敗了我的人可以對自己說,巴比倫已經淪陷了,那些偉大的工程也被摧毀。而我要對你們說,人類仍然要接受審判,每個人都將站在他們自己的被告席上,每個人都在進行自己的小小的戰爭。”

  弗瑞曼人都說·保羅─穆哈迪就像以單獨一艘戰艦挑戰宇航公會的阿布·乍德,可以在一天之內往返於“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是由弗瑞曼神話直譯而來的,意思是指不存在任何物理限制的“汝赫神界”。

  ***

  無論人類文明如何異化,無論生命和社會如何發展,也無論機器、人類的相互作用如何複雜,個體的力量總會找到它存在的空間,尤其是當人類的進程、人類的未來都依賴於某個人的個人行為的時候。

  ──摘自《特雷亞拉克斯神明書》

  ***

  不難看出,這樣的描述與科維紮基·哈得那奇非常相似。科維紮基·哈得那奇是比·吉斯特姐妹會一直試圖通過育種計畫培育出來的奇人,她們把他稱為“捷徑”,或“可以同時出現在兩個時空的人”。

  其實,這兩種描述都可以直接從《聖經批註》中找到根源:“當法律與宗教職責合而為一時,個體也就與整個宇宙融為一體了。”

  而穆哈迪則這樣形容他自己:“我是時間海洋中的一張網,隨意地撈起未來與過去;我是移動的薄膜,不會漏過任何可能性。”

  所有這些宗教思想都是同一回事,殊途同歸。《O.C.聖經》第二十二節中有這樣一段話:“一旦有了思想,無論是否說出來,這思想都是切實存在的,都對現實有一定的影響力。”

  而當我們深入研究穆哈迪為《宇宙棟樑》一書所寫的批註時,我們會發現,他深受譯委會和弗瑞曼─真遜尼思想的影響。

  穆哈迪:“法律和職責是一體的,不用試圖改變它,但要記住其局限性──你永遠無法擁有徹底的自我意識,永遠是集體中的一份子,而非獨立的個體。”

  《O.C.聖經:完全相同的語句》。(選自啟示錄六十一條)

  穆哈迪:“宗教經常會為社會的前進歷程披上神秘主義的外衣,這樣才能使我們不必害怕那變幻莫測的未來,不必擔心以後該怎麼辦。”

  譯委會的《聖經批註:完全相同的語句》(根據《阿紮宗教解析》的追溯,這段陳述源自一世紀初的一位宗教作家──聶首)

  穆哈迪:“一個孩子;一個沒有經過訓練的人;一個無知的人;或者一個愚蠢的人,如果這個人惹下了什麼大麻煩,應該說這是當權者的錯,因為他沒能預見、也沒能阻止這個大麻煩的發生。”

  《O.C.聖經》:“或多或少地,任何罪過都可以歸咎於人的惡劣本性,而人是上帝創造出來的,因此對上帝來說,這些罪過也就情有可原、可以接受了。”(根據《阿紮宗教解析》的追溯,這段話出自古代閃族宗教。)

  穆哈迪:“伸出你的手,接受上帝賜予的食物;振作體力之後·讚美主的恩惠。”

  《O.C.聖經》中有一段意思相同的話。(根據《阿紮宗教解析》的追溯,這段話只跟伊斯蘭教的原教義略有不同。)

  穆哈迪:“善心是殘忍的開始。”

  弗瑞曼人的《求生:宗教手冊》:“一個善良上帝的善心是我們無法承受的可怕負擔。燃燒的太陽(阿─拉特)難道不正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嗎?水之母(聖母)不也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嗎?撒旦(魔鬼)不還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嗎?我們不就是從撒旦那裡學會了害處多多的速度嗎?”(這句話源於弗瑞曼諺語:“速度來自撒旦。”因為運動〔速度〕需要能量,而每一百卡路里的熱量就會使身體因蒸發而損失大約一百七十毫升的汗水。在弗瑞曼語中,汗水就是“哭泣者”或“眼淚”;當用某種特定的語調發音時,還意味著:“撒旦從你身上榨出的活力。”)

  柯尼威爾曾把穆哈迪的抵達稱為“如有神助般地及時”,但在這起事件中,時機其實根本沒什麼關係。正如穆哈迪自己所說的:“不管怎麼說,我在這裡,所以……”

  可是,在嘗試理解穆哈迪的宗教影響力時,有一點是至關重要的,而這也是相當直觀的事實:弗瑞曼是一支沙漠民族,他們的祖先早就習慣於惡劣的生活環境。在一個分分秒秒都必須克服周圍的惡劣環境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弘揚神秘主義並非難事。“不管怎麼說,你在那裡,所以……”

  在這樣的傳統背景下,他們毫無怨言地忍受苦難。也許他們在潛意識裡的確認為這是上帝的懲罰,可還是毫無怨言地承受下來。我們有理由注意到,弗瑞曼的宗教儀式完全擺脫了一般人在他們那種情況下常有的罪惡。對他們來說,罪惡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他們的律法與宗教完全一致,不服從律法就是惡。更確切地說,這是因為他們的日常生活極其艱難,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面對無情的抉擇(常常是生死抉擇)──而這種無情如果發生在一個生活環境略好的地方,就會使一個人背負良心的譴責,產生一種難以排解的罪惡。

  這或許是弗瑞曼人非常迷信的根源之一吧(姑且不論護使團在這方面的推波助瀾)。無論怎麼編都行,他們全都深信不疑──呼嘯的風沙是預示神意的神兆;第一次見到一號月亮時,必須握起拳頭;一個人的肉體是他自己的,可他的水卻屬於部落──對他們來說,生命的神秘並不是要解決的問題,而是必須經歷的現實。無時不在的神兆自會使你記住這一切。最後,因為你身在此地,因為你有這樣的信仰,所以最後的勝利終究還是屬於你的。

  無數個世紀之前,遠遠早在比·吉斯特姐妹會與弗瑞曼人爆發激烈衝突的數個世紀之前,她們就明白這個道理了:“當宗教與政治同乘一輛馬車時,當駕車的人是一位依然在世的聖徒時,無論什麼也阻擋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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