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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八

  那是沙漠戰爭爆發後的第三個年頭,保羅─穆哈迪獨自一人躺在鳥巢洞的一間內室裡,頭頂的牆壁上掛著一幅以弗瑞曼神話傳說為背景的壁毯。他像一個死人般躺在那兒,為生命之水帶來的啟示所吸引。這種能夠賜予新生的毒藥改變了他,使他不再受到時間的限制。於是,那個預言被證實了:天外綸音可以在活著的同時死去。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阿拉吉斯傳奇故事集》

  ***

  黎明前的黑暗籠罩著哈巴亞盆地,加妮從盆地中走出,聽著把她從南方帶到這裡來的那架撲翼機發出呼呼的聲音飛走了,飛往荒漠中的一處隱蔽地。在她周圍,護衛隊與她保持一定距離,呈扇形在山脊的岩石中散開,以防出現任何危險。這也是因為穆哈迪的女人,他長子的母親,要求單獨走一會兒。

  他為什麼要召我來?她問自己。他以前跟我說過,要我跟小萊托和阿麗亞一起留在南方。

  她攏起長袍,輕快地躍起,越過一道岩石屏障,跳上登山小道。在黑暗中,這些小道只有經過沙漠訓練的人才辨認得出。腳下的小石子滑動著,可她照樣如履平地,全然不覺。

  爬山讓人心情愉快,緩解了她的擔心和害怕。她的護衛隊靜悄悄地消失在視線之外,讓她覺得似乎少了點安全感。另外,派來接她的竟是一艘珍貴的撲翼機,這個事實令她不得不深感不安。馬上就要與保羅─穆哈迪──她的友索──重聚了,隨著這一時刻逐漸臨近,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的名字可能已經成了整個星球上的戰鬥口號:“穆哈迪!穆哈迪!穆哈迪!”但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不僅僅是穆哈迪,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友索。他是她兒子的父親,她溫柔的愛人。

  一個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出現在她頭頂的岩石叢中,示意她加快速度。她立即加快了步伐。黎明時分,鳥兒們早就開始活動了,紛紛嗚叫著飛上天空,一道朦朧的曙光灑在東方的地平線上。

  上面那個人影並不是她的護衛隊員。是奧塞姆嗎?她猜想著,覺得那個身影的動作和風格都很熟悉。她走到他面前。在逐漸變亮的晨光中認出了敢死隊小隊長奧塞姆那張平板板的大臉。他的兜帽掀開了,嘴上的篩檢程式松松地系著。有些時候,如果只打算到沙漠裡待一小會兒,還是可以冒險穿成這個樣子出來。

  “快點,”他輕聲說著,帶她沿著秘密岩縫走進隱蔽在山中的岩洞,“天就要亮了。”他一邊替她拉開密封門,一邊小聲說,“哈肯尼人已經孤注一擲跑到這一帶來巡邏了,我們現在還不敢冒被發現的危險,過於暴露。”

  他們走過狹窄的邊門支道進入鳥巢洞。球形燈亮了起來。奧塞姆從她身邊擠過去,說:“現在跟我走,快。”

  他們沿著通道快步往下走,經過另一道密封門,拐入另一條通道,然後撥開掛簾,走進一間凹室。鳥巢洞原先只是供人們日間休息的驛站,當時這間凹室是塞亞迪娜的休息室。現在,房間的地面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和軟墊,一幅繡著紅色巨鷹的壁毯遮住岩壁。一旁的矮桌上扔著幾張以香料為原料製成的香料紙,散發出陣陣香料氣息。

  聖母獨自一人坐在正對著門口的地方。她抬起頭來,眼神彷佛能看穿別人的內心,讓人禁不住想發抖。

  奧塞姆雙手合什,說:“我把加妮帶來了。”他彎腰鞠躬,掀開門簾退了出去。

  潔西嘉想:我要怎樣開口告訴加妮呢?

  “我孫子怎麼樣了?”潔西嘉問。

  這是標準的問候,加妮想。可穆哈迪在哪兒?為什麼沒在這兒接我?她再一次惶恐起來。

  “他很健康,也很快樂,母親,”加妮說,“我把他和阿麗亞一起留給哈拉赫照看。”

  母親?潔西嘉想,是啊,在正規的問候禮儀中,她有權那麼稱呼我。畢竟,她已經給我生了個孫子。

  “我聽說,柯魯亞穴地送了塊布料作禮物。”潔西嘉說。

  “一塊漂亮的布料。”加妮說。

  “阿麗亞有什麼消息讓你捎來嗎?”

  “沒有。但人們已經漸漸開始接受她這個奇跡了。穴地裡一切都很順利。”

  她幹嗎要拖拖拉拉地問這些?加妮感到很奇怪,肯定出了什麼急事,否則他們不會派撲翼機來接我。可現在,我們卻拘泥於形式,在這些繁文縟節上浪費時間!

  “我們得從新料子上剪幾塊下來給小萊托做衣服。”潔西嘉說。

  “怎麼都行,母親。”加妮垂下眼簾,“有戰鬥的最新消息嗎?”她竭力保持面無表情的樣子,好讓潔西嘉猜不出她的心思。畢竟,這是一個有關保羅─穆哈迪的問題。

  “新的勝利,”潔西嘉說,“拉賓已經派人送來一份措辭謹慎的休戰提議。我們取走了他那些信使的水,把他們的屍體送回去了。拉賓甚至還決定減輕一些窪地村民的賦稅,但他做得太遲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出於對我們的畏懼才那麼做的。”

  “事態發展正如保羅的預計。”加妮說。她盯著潔西嘉,竭力隱藏內心的惶恐。我已經提到了他的名字,可她仍然毫無反應。別人很難從她那張石頭一樣的臉上看出她的心思……可她的態度太僵了點吧。她為什麼閉口不談?我的友索出什麼事了嗎?

  “真希望我們此刻是在南方。”潔西嘉說,“我們離開的時候,那些綠洲多美啊!難道你不渴望看到,有一天整個大地同樣能開滿鮮花嗎?”

  “確實,大地很美,”加妮說,“但也有許多悲傷。”

  “悲傷是勝利的代價。”潔西嘉說。

  她這是讓我為悲傷做好思想準備嗎?加妮想。她說:“有那麼多女人失去了男人。當她們知道我被召到北方來的時候,都很嫉妒我呢。”

  “是我召你來的。”潔西嘉說。

  加妮感到自己的心突突狂跳。她真想用手摀住耳朵,害怕聽到那些可能會聽到的不幸消息。然而,她仍舊保持著平靜的音調說:“信上的署名是穆哈迪。”

  “是我簽的,當時他的敢死隊小隊長們都在場。這是一個必要的藉口。”潔西嘉說。我家保羅的女人很勇敢呢。即使她幾乎要被惶恐壓垮了,卻還是能保持謹慎。是的,也許她就是我們現在所需要的那個人。

  加妮的聲音裡僅僅流露出幾分聽天由命的語氣,她說:“您現在可以把您不得不說的那些話告訴我了。”

  “我們需要你到這兒來幫我救活保羅。”潔西嘉說。她想:就這樣!我說得恰到好處,救活他。這麼一來,她就會知道保羅還活著,也知道他現在生命垂危。全在這一個詞裡了。

  加妮只用了一會兒就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問道:“要我怎麼做?”她很想朝潔西嘉撲過去,拚命搖晃她身子,放聲尖叫:“帶我去見他!”但她只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待潔西嘉回答。

  “我懷疑,”潔西嘉說,“哈肯尼人設法在我們中間安插了一個間諜,想毒死保羅。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毒藥。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他的血液,什麼法子都用過了,但什麼也查不出來。”

  加妮撲向前去,跌倒在地。“毒藥?他痛苦嗎?我能不能……”

  “他不省人事。”潔西嘉說,“他的新陳代謝十分緩慢,只有用精度最高的檢測方法才能探測得到。如果發現他的人不是我,別人早就把他當死人處理了。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寒而慄。在未經訓練的人看來,他已經死了。”

  “您召我來的理由應該不僅僅是出於禮貌吧。”加妮說,“我瞭解您,聖母。有什麼事是您認為我能做而您做不到的呢?”

  她勇敢、可愛,而且,啊,十分機靈。潔西嘉想,她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比·吉斯特。

  “加妮,”潔西嘉說,“也許你會認為這難以置信,但我自己也不大清楚為什麼要派人召你來。這是本能……一種原始的直覺。那念頭自己就跳出來了:‘去叫加妮來。’”

  生平第一次,加妮看到潔西嘉的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痛苦甚至讓她那洞察人心的銳利眼神變得溫和了。

  “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潔西嘉說,“全試過了……用盡所有遠遠超出你想像的一切手段,可還是……沒用。”

  “那個老夥計,哈萊克,”加妮問,“他會不會是個叛徒?”

  “不是葛尼。”潔西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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