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45)_法蘭克·赫伯特

一四五

　　§五

　　傳統宗教無法擺脫與政治之間的相互影響。在一個傳統社會中，宗教與政治的鬥爭勢必滲透訓練、教育及律法等各個方面。由於這個壓力，這種社會的領導人終將面對如何解決這一內部鬥爭的大難題：或者屈從于完全的機會主義，依附於占上風的一方，以維護自己的統治地位；或者冒著犧牲自我的風險，以維護傳統的道德規範。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宗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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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羅在巨型製造者前進路線旁邊的沙地上等著。我絕不能像一個等待中的走私販，既不耐煩，又緊張不安，他提醒自己，我必須成為沙漠的一部份。

　　現在，那傢伙離保羅只有幾分鐘的路程了，穿行時發出的嘶嘶聲充斥在晨風裡。它那山洞似的圓形巨口張開來，露出嘴裡的巨牙，像某種碩大無朋的怪花。一股香料味兒從它口中散發出來，彌漫在空氣中。

　　保羅的蒸餾服貼身而舒適，只隱約感覺得到鼻塞和面罩。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只有史帝加教導他的動作要領，滿心感受到的只有沙漠中痛苦難熬的分分秒秒，其他的一切全都顧不上了。

　　“在豆粒狀沙地上，你應該站在離製造者軀幹多遠的地方？”史帝加問過他。

　　他的回答十分正確：“製造者的直徑每增加一米，沙蟲騎士與其軀幹之間的安全距離就應增加半米。”

　　“為什麼？”

　　“為了避開它快速前行時所產生的旋風，同時，這樣的距離也使你有足夠的時間跑過去，騎到它上面。”

　　“你已經騎過為播種和製造生命之水而馴養的小型製造者。”史帝加說，“但是，這次考驗召喚來的將是一條野生製造者，是沙漠之長。對這樣的製造者，你必須保有適當的敬意。”

　　現在，沙槌重重的打擊聲與製造者前行的嘶嘶聲混在一起。保羅努力做著深呼吸。即使隔著篩檢程式，他也能嗅得出沙地裡香料礦的刺鼻氣味。那位元野生製造者，沙漠之長，漸漸逼近，幾乎要撞上他了。它那高高聳立的前節部位猛撲過來，掀起的沙浪蓋過了他的膝蓋。

　　來吧，你這可愛的大魔頭！他想，來，聽見我的召喚了吧？來吧，來吧！

　　沙浪把他頂了起來，地表的沙塵從他周圍橫掃過去。他竭力穩住身形，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製造者身上。他只看到一堵彎曲的沙牆如烏雲壓頂般從他面前掠過，分節的軀幹像懸崖一樣高高矗立，一節一節的環形界線清楚地表示出每一節軀幹。

　　保羅舉起矛鉤，順著鉤尖往上看，然後把矛鉤斜著向製造者的軀幹搭去。他感到鉤子鉤住了什麼，拉住他往前直沖。他向上躍起，雙腳牢牢蹬住沙牆，斜吊在已經固定住的矛鉤上。這才是真正的考驗：如果他的矛鉤已經準確地鉤住製造者軀幹上環節的邊緣，成功地扯開環節，它就不會側滾下來壓扁他。否則……

　　製造者的速度放慢了。它從沙槌上滑過去，沙槌靜了下來。慢慢地，它的軀幹向上卷起──上，再上──帶著那兩根刺進鱗甲裡的鉤刺，能抬多高就抬多高，讓環形鱗甲下面柔軟的肌肉儘量遠離充滿威脅的沙礫。

　　保羅發現自己已經高高騎在了沙蟲背上。他感到極度興奮，感覺自己像一位正在巡視疆域的帝王。他突然衝動起來，想在這沙蟲身上蹦一蹦、跳一跳，想讓它轉個身，想充份展示自己是這生物的主人。但他終於還是勉強壓住了這種渴望。

　　他突然明白當初為什麼史帝加要警告他，別去學那些莽撞的年輕人：他們在這些魔頭身上起舞，耍弄它們，在它們的背上倒立，取掉雙鉤，然後在沙蟲把他們甩下去之前重新把雙鉤插回沙蟲身上。

　　保羅把一個矛鉤留在原處，取下另一個矛鉤，把它鉤住沙蟲軀幹側下方的環甲邊緣。鉤牢這第二個矛鉤之後，他試了試牢固程度，這才取下第一個矛鉤，再鉤住側下方的另一處環甲邊緣，就這樣一點一點下移。沙蟲翻滾著，一邊滾，一邊掉過頭來，直奔等在遠處細沙地上的其他人，然後在保羅手下繞著那片細沙地兜圈子。

　　保羅看到他們跑過來，紛紛用矛鉤鉤住沙蟲的軀幹往上爬，但儘量避免觸及它那些敏感的環節邊緣，直到爬上沙蟲頂部。他們呈人字形排在他身後，用矛鉤穩住身體。

　　史帝加沿著佇列往前挪，檢查者保羅雙鉤的位置，抬頭瞥見保羅的一張笑臉。

　　“你成功了，哦？”史帝加問，他提高音量，壓過沙蟲在沙上滑行的嘶嘶聲，“你就是這麼想的？成功了？”他挺直身子說，“現在讓我告訴你，你這活兒幹得太爛了。我們有些十二歲的小傢伙都能做得更好些。在你等待製造者的那個地方，左邊就是一片沙鼓區，要是沙蟲往那邊轉，你根本別指望退到那邊沙地上去。”

　　笑容從保羅臉上褪去。“我看見那片沙鼓區了。”

　　“那你為什麼不發信號？為什麼不讓我們中的某個人幫你佔據後備位置以防萬一？就算時候在考驗中，這也是允許的。”

　　保羅咽下一口唾沫，把臉轉向行進中迎面而來的風。

　　“你覺得我現在跟你講這些話很沒意思，”史帝加說，“但這是我的職責。我要考慮你對整個隊伍的價值。如果你失足進入沙鼓區，製造者就會扭頭朝你奔過去。”

　　雖然保羅心中怒氣衝衝，但他知道史帝加說的是事實。過了很久，他才憑著從母親那裡學來的克制力重新恢復了冷靜。“我很抱歉，”他說，“這種事今後不會再發生了。”

　　“情況緊迫的時候，總要給自己留個幫手。萬一你失手，也會有人制住那條製造者。”史帝加說，“記住，我們要並肩戰鬥，這樣才能確保勝利。並肩戰鬥，記住了嗎？”

　　他拍了拍保羅的肩膀。

　　“我們並肩戰鬥。”保羅贊同地說。

　　“現在，”史帝加說，聲音聽上去很嚴厲，“讓我看看你是否懂得駕馭製造者。我們這是在沙蟲的哪一面？”

　　保羅朝下瞥了一眼腳下的沙蟲，仔細觀察著他體表的環狀鱗甲，注意記下鱗甲的特徵和大小，發覺它右邊的鱗甲大一些，左邊的小些。他知道，每條沙蟲遊走起來都有自己的特點，其中一面會經常朝上。當它長大時，哪一面朝上就幾乎固定不變了。相比之下，沙蟲底部的鱗甲會更大些，更厚重些，也更光滑一些。對大型沙蟲而言，要想判斷它現在是哪一面朝上，從它頂部鱗甲的大小就可以看出來。

　　保羅移動雙鉤，挪到左邊。他示意那一側的人跟他一起動作，沿著沙蟲的軀幹用矛鉤往下鉤開沙蟲一側環節上的鱗甲，使沙蟲直著身子滾動。在它轉過身子之後，他又示意兩個舵手走出佇列，到最前面的位置上。

　　“向左轉，嗨……喲！”他喊起了傳統的號子，左邊的舵手根據指令鉤開左面環節處的鱗甲。

　　沙蟲為了保護它那被鉤開的環節，氣勢威嚴地轉了個圈，把身子扭過來。一會兒工夫，它已經完全掉過頭來，朝南轉向它來時的方向。這時，保羅高呼道：“蓋拉特──前進！”

　　舵手鬆開矛鉤，沙蟲便筆直地向前急馳而去。

　　史帝加說：“非常好，保羅─穆哈迪。勤加練習，你總還是可以成為沙蟲騎士的。”

　　保羅皺起眉頭，心想：我不是第一個爬上來的嗎？誰說我還不算是正式的沙蟲騎士？

　　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整個隊伍開始有節奏地齊聲高呼他的名字，呼聲直插雲霄。

　　“穆哈迪！穆哈迪！穆哈迪！穆哈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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