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沙丘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她一隻手摀住嘴，心想：我已經把恐懼植入了詹米斯心中，他的動作會因而遲緩下來……但願如此。要是我會念咒──要是我真會念咒就好了。 　　保羅獨自一個人站著，剛好站在圈內靠邊的地方。他穿著平時穿在蒸餾服下麵的搏擊短褲，右手舉起嘯刃刀，赤腳站在鋪滿沙礫的岩石上。艾德荷反復告誡過他：“當你搞不清腳下的地面狀況時，赤腳是最好的。”還有剛才加妮的指點：“每次交手之後，詹米斯都會持刀轉向右側，這是他的習慣，我們大家都知道。他會盯著你的眼睛，趁你眨眼的時候出刀。他的兩隻手都可以作戰，所以要留神他的刀突然換手。” 　　但保羅覺得，自己身上最強的地方就是他所受過的訓練和本能的條件反射，這是他日復一日、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在訓練場上反復練習，經過千錘百煉才換來的。 　　葛尼·哈萊克的話也必須記住：“優秀的刀客要同時想到刀尖、刀刃和月牙護手①。刀尖可以砍劈，刀刃同樣可以刺戳，護手則可以鎖拿對方的刀刃。” 　　①刀柄處特製的鉤形護手，可以用來鎖住對方的刀刃。 　　保羅瞟了一眼嘯刃刀，沒有月牙護手，只有細細一彎的環狀刀柄，把手稍稍外翻，以保護握刀的手。更糟的是，他不清楚刀身可以承受多大的力量而不致斷裂，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會斷裂。 　　詹米斯開始在保羅對面沿著圓圈邊緣向右移動。 　　保羅剛蹲下身子，隨即意識到自己現在並沒有遮罩場，而他以前的訓練全都是在遮罩場護體的情況下進行的。他所受的訓練是以最快的速度回防，將進攻的速度放緩，算好時機，以便刺穿敵人的遮罩場。雖然訓練他的人也一再告誡他不要過於依賴遮罩場，不要以為對方的進攻速度總是很遲緩，但他知道，遮罩場意識已成了他的一部份。 　　詹米斯按照挑戰的儀式大叫道：“願你刀斷人亡！” 　　也就是說，這刀是會斷的。保羅想。 　　他提醒自己，詹米斯也沒帶遮罩場。但同時，詹米斯也沒有受過遮罩場訓練，因而沒有遮罩場鬥士的習慣。 　　保羅隔著圓圈盯著詹米斯。那人的身體看上去像身上纏著繩結的骷髏，球形燈下，他的嘯刃刀發出米黃色的光芒。 　　一絲恐懼感襲上保羅心頭，他突然感到自己孤身一人，赤裸裸地站在晦暗的黃光下，被關在人群圍成的圓圈裡。預知能力把數不清的經歷灌輸到他腦海中，向他暗示未來最可能的發展趨勢，還有引發這些趨勢的一系列決斷。但這一回是真正的現實，是生死鬥。最細小的變化都會導致不同的結局，而他在數不清的結局中看到的都是死亡的陰影。 　　他意識到，任何因素都會改變未來的結局。觀戰的人群中有人咳嗽，這會分散注意力；球形燈的光線稍有變化，這使陰影此消彼長，影響判斷。 　　我害怕了。保羅告訴自己說。 　　他在詹米斯對面小心地兜著圈子，反復默念比·吉斯特對抗內心恐懼的祈禱文：“恐懼會扼殺思維能力……”這些語句如冰水般澆遍他的全身。他感到肌肉不再糾結，他擺好了姿勢，準備就緒。 　　“我要用你的血來洗我的刀！”詹米斯怒吼道。最後一個字剛出口，他已經猛撲過來。 　　潔西嘉看到了他的動作，好不容易才咽下一聲尖叫。 　　但那人一刀砍了個空。保羅已經站在詹米斯身後，面前就是對手毫無遮攔的後背。 　　機會！保羅，快！潔西嘉在心裡尖叫道。 　　保羅的動作慢了一拍，雖然姿勢優美流暢，但實在太慢了，竟使詹米斯得以及時閃開，後退一步，移到了右側。 　　保羅退回原地，放低身姿。“想洗刀，先得找到我的血。”他說。 　　潔西嘉發現兒子在拿捏時間上還是以遮罩場攻防為標準。她明白了，兒子過去所受的訓練現在成了一把雙刃劍。這小夥子的反應結合了年輕人的敏捷和受訓後的速度，已經達到眼前這些人從未見到的極致。但攻擊方面，過去的訓練卻制約了他。保羅習慣了足以刺穿遮罩場的有限速度。遮罩場會彈回速度太快的攻擊，只有結合虛招的緩慢反應才會奏效。進攻者需要控制速度和動作，再輔以相應的計謀，才能穿透遮罩場的保護。 　　保羅看出來了嗎？她問自己，他一定要看到這一點才行！ 　　詹米斯再一次發起進攻，藍墨水似的眼睛閃閃發光。球形燈光下，迅速移動的身體像一道黃色幻影。 　　保羅又一次滑開，動作過於緩慢地反攻了一下。 　　又一次。 　　又一次。 　　每個回合，保羅的反擊都慢了一拍。 　　潔西嘉注意到一個細節，她只希望詹米斯沒看出來。保羅的防衛動作雖然快得令人眼花繚亂，但兩人擦肩而過的角度實在太懸了。只有在有遮罩場的情況下，這個角度才可謂恰到好處，遮罩場會擋開詹米斯可能的攻擊。 　　“你兒子是在耍弄那個可憐的笨蛋嗎？”史帝加問。沒等她回答，他已經揮手示意她別開口，“對不起，你必須保持沉默。” 　　此刻，兩個人影在岩石上互兜圈子。詹米斯拿刀的手伸在身體前方，刀尖微側；保羅伏著身子，刀身放得低低的。 　　詹米斯再一次撲擊。這次他繞到右邊，之前保羅一直朝那個方向閃躲。 　　保羅沒有後退，也沒有閃躲，他的刀尖迎上了對方握刀的手。然後，這男孩撤下一步，閃身避到左側──多虧加妮的警告。 　　詹米斯退進圓圈中央，揉著握刀的手。血從傷口上滴了下來，片刻之後，止住了。球形燈朦朧的光線中，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像兩個藍黑色的洞。他打量著保羅，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戒備。 　　“哦！那一個受傷了。”史帝加咕噥了一聲。 　　保羅先伏下身做好準備，然後高聲叫道：“你降不降？”按照過去的訓練要求，第一次見血後必須這麼問。 　　“哈！”詹米斯大叫一聲。 　　人群中傳出一陣憤怒的議論聲。 　　“等一等！”史帝加高聲說，“這小夥子還不懂我們的規矩。”他轉身對保羅說，“泰哈迪式挑戰中沒有投降，必須由死亡證明誰是正確的一方。” 　　潔西嘉看到保羅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她想：他從來沒像這樣殺過人……在這種性命相拼的決鬥中。他能做到嗎？ 　　保羅被詹米斯逼著，向右慢慢地兜著圈子。他知道，這個山洞裡有數不清的變數影響著結局，這種預見力又開始折磨著他。他新近對預知力的領悟使他認識到，這次搏鬥中，隨時需要迅速做出決定，而這種情況出現得太多、太頻繁，轉瞬即逝，沒等他看到某個決斷可能的後果，決斷本身便已經成為過去。 　　變數累積──於是，這個山洞才會成為諸多可能性劇烈衝突的節點，橫亙在他前方，由於變數太多變得有點模糊不清。它就像洪流中的巨石，在它周圍的急流中造出無數漩渦。 　　“結束戰鬥吧，小子，”史帝加低聲說，“別再耍他了。” 　　保羅依靠自己的速度優勢，向圈中步步緊逼。 　　詹米斯則連連後退。到現在，他已經徹底明白了：眼前的人絕不是在泰哈迪決鬥圈中容易對付的異鄉客，那種人從來是弗瑞曼嘯刃刀最容易捕獲的獵物。 　　潔西嘉看到詹米斯臉上閃過絕望的陰影。現在的他最為危險。她想，情急拚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看出來了，這一回，他的對手並非他們自己部落裡的小孩子，而是從小受訓的戰士，天生的戰爭機器。我種在他心裡的恐懼開花結果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