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05)_法蘭克·赫伯特

一〇五

　　§十一

　　我的父親，帕迪沙皇帝，一手促成了萊托公爵的死，把阿拉吉斯交還到哈肯尼人手裡。那一年他七十二歲，可看上去還不到三十五。在公開場合，他通常只穿薩督卡軍服，頭戴波薩格將官①的黑色頭盔，盔頂上飾有象徵皇室的金獅紋章。軍服公開表明他的權力源自武力。但他也不總是那麼愛炫耀。只要他願意，他渾身上下都可以散發出無窮的魅力和真誠。但後來那段日子裡，我常常在想，不知道他的內心是否真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如今，我認為他其實一直在掙扎，一心想逃出那個看不見的牢籠。你要明白，他是個皇帝，是君臨天下的一國之父，而他所處的這個朝代卻是歷史上最可悲的皇朝。我們拒絕給他生一個合法的兒子作繼承人，對一個統治者而言，這難道不是最可怕的失敗嗎？同是生育之事，我的母親服從她的上級比·吉斯特，而潔西嘉夫人卻違抗了下達給她的命令。這兩個人中，誰是強者？歷史已經做出了回答。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我父親的家事》

　　①薩督卡軍中的將級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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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西嘉在黑暗的洞中醒來，感到她周圍的弗瑞曼人已經開始四處走動了，鼻子裡聞到的是蒸餾服散發出來的酸臭味。她內心的時間感告訴她，外面很快就要入夜了。洞裡現在仍是一片黑暗，密封罩把這片區域與沙漠隔開，以保持大家體內的水份。

　　極度疲乏之下，今天她允許自己完全放鬆地好好睡了一大覺。潔西嘉覺察到，這表明她在潛意識中評估了當前的形勢，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母子倆在史帝加部隊中的人身安全。她在用長袍做成的吊床上翻了個身，雙腳滑落到岩石地面上，穿好沙靴。

　　系沙靴時一定要記得打平結，方便蒸餾服的泵壓運動。她想。需要牢記在心的事真多啊。

　　潔西嘉仍在回味著早餐的味道：用一片葉子包起來的鳥肉和穀物，混著香料蜜吃。她突然想到，在這裡，作息時間是顛倒的：夜晚從事日常活動，白天則是休息的時間。

　　夜晚是隱蔽，白天是安全。

　　懸掛吊床的樁子釘在岩壁的凹孔裡，她從上面解下自己的長袍，在黑暗中摸索著長袍的領子，找到後迅速把頭從領子裡鑽進去。

　　該如何把資訊傳給我們的比·吉斯特姐妹會？她思忖著，兩個自己人失去了聯繫，正在阿拉吉斯的避難處。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們。

　　球形燈在山洞深處亮起，她看到人們在那邊四下走動著，保羅也夾在他們中間。他已經穿好衣服，兜帽翻在身後，露出亞崔迪家族特有的鷹臉。

　　今天早上休息前，他的舉動顯得非常奇怪。她想，很自閉的樣子，就像剛從死亡線上爬回來的人，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人間。眼睛半閉著，眼神呆滯，像檢視著自己的內心深處。她不由得想起他在這之前的警告：混合香料的食物會讓人上癮。

　　會有副作用嗎？她猜測著。他說香料與他的預知能力有關，但他對於自己所看見的未來卻始終保持著奇怪的緘默。

　　史帝加從她右邊的陰影裡走來，穿過球形燈的那群人。她留意到了他用手指不安地捋著鬍鬚的動作，還有那種警覺的神情，像潛行的貓。

　　她發現保羅周圍的人重又緊張起來，表現得十分明顯：僵硬的動作，還有他們佔據的位置，彷佛要舉行什麼儀式。懼意突然襲上潔西嘉心頭。

　　“他們受我們的庇護！”史帝加低聲喝道。

　　潔西嘉認出了站在史帝加對面的那個人──詹米斯！隨後，從詹米斯緊繃的雙肩上，她看出了他的怒火。

　　詹米斯！被保羅打敗的那個人！她想。

　　“你知道規矩，史帝加。”詹米斯說。

　　“誰能比我更清楚呢？”史帝加問。她聽出他的話音裡有安撫的成份。

　　“我選擇決鬥。”詹米斯咆哮著說。

　　潔西嘉迅速穿過山洞，走過去抓住史帝加的胳膊。“這是什麼意思？”她問。

　　“是艾姆泰爾規則①──一種常用的毀滅性測試，”史帝加說，“詹米斯要求檢驗你在神聖傳說②中的地位。”

　　①是原始社會常用的一種檢驗法則。人們常常以此檢驗被測者的致命缺陷和局限性。泛指“毀滅性測試”，如果無法通過測試就會遭到毀滅（死亡）。

　　②指在弗瑞曼人中間流傳的有關救世主的傳說。

　　“她必須找人替她決鬥。”詹米斯說，“如果她的替身贏了，一切傳說就都是真的。但根據神聖傳說……”他瞥了一眼周圍簇擁的人群“……她不需要在弗瑞曼人中挑選替身。那就意味著，她只能在自己的隨行人員中挑選。”

　　他是說，要跟保羅單打獨鬥！潔西嘉想。

　　她鬆開史帝加的手臂，向前跨進半步說：“我向來自己出戰，”她說，“這是最簡單的……”

　　“我們怎麼決鬥用不著你來告訴我們！”詹米斯大喝道，“如果你拿不出比我看到的那些玩意兒更有效的證據，證明你就是傳說中的比·吉斯特，那就最好閉嘴。昨天早上，很可能是史帝加告訴你該說些什麼的。也許他出於對你的寵愛，給你灌了一腦子經文，而你則鸚鵡學舌地念給我們聽，想騙過我們。”

　　我對付得了他。潔西嘉想，但那樣做也許不符合經他們演繹的神聖傳說。看來，護士團在這個星球上的工作已經在本土化的過程中被大大扭曲了，她再一次對這種演變感到驚訝。

　　史帝加看看潔西嘉，壓低嗓門，卻有意讓邊上的人都能聽見。“詹米斯是一個記仇的人，塞亞迪娜。你兒子打敗了他，而……”

　　“那是意外！”詹米斯咆哮著，“托羅羅盆地有女巫作怪。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們看！”

　　“……而我自己也曾經擊敗過他。”史帝加繼續說，“他發起這次泰哈迪式挑戰①還有個目的，就是報復我。他這人暴力傾向太重，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首領。太像個加弗拉②，腦子有問題。嘴上說的是規矩，心裡想的卻是薩法③──歧途。他的行為背離了神的教誨。不，他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首領。我留了他這麼長時間，無非是因為他在戰鬥中還算有用。但他發狂的時候，即使對他自己的部落來說也是危險的。”

　　①弗瑞曼人的生死決鬥。他們通常以此解決某些重大、本質問題的爭執，由生死來決定誰對誰錯。

　　②指神經錯亂的人，令人厭惡的人。引申義：多變的人，不可信任的人。

　　③與神的意志背道而馳的行為。

　　“史帝加！”詹米斯一聲怒吼。

　　潔西嘉明白史帝加的意圖，他想激怒詹米斯，誘他拋開保羅，轉而向史帝加挑戰。

　　史帝加轉向詹米斯，潔西嘉再次從他低沉的嗓音裡聽出了要求和解的意味：“詹米斯，他不過是個孩子，他是……”

　　“當初你自己說過，他已經是個大人了。”詹米斯說，“而他母親說，他通過了高姆刺測試。現在他已經成年，藏的水多得讓人噁心。幫他們背包的人說，包裡有好幾個標準密封水瓶，裝滿了水！好幾公升呢！我們卻要吸吮自己儲水袋裡的回收的每一滴水。”

　　史帝加瞥了一眼潔西嘉，“是真的嗎？你們的包裡有水？”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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