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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身後洞內的陰影中響起眾多聲音,悄聲響應:“他們的惡業已被推翻。”

  “上帝的怒火湧上胸膛。”她說著,一邊想:現在,總算走上正軌了。

  “上帝的怒火已經點燃。”眾人回應。

  她點點頭。“你們的敵人終將滅亡。”她說。

  “比拉凱法④。”他們回應道。

  ①自發湧現在腦中的強化記憶。

  ②引述弗瑞曼人禱詞時的開篇語。

  ③最終審判日的聖法官。

  ④相當於“阿門”,直譯為“無需解釋了,事實已昭然若揭。”

  一片寂靜中,史帝加向她躬身行禮。“塞亞迪娜,”他說,“如果夏胡露允許的話,你就可以走進內部,成為聖母了。”

  走進內部。她想,這種說法真夠奇怪的。好在其餘部份與預言完全吻合。剛才所做的一切讓她產生了一種苦澀、自嘲之感。

  我們的護士團幾乎從不失手,即使在這片荒蕪的沙漠,也為我們準備好了庇護所。弗瑞曼人的禮拜禱詞就是為我們製造藏身之處的工具。現在……我必須扮演上帝之友奧麗亞①的角色……也就是流浪者口中的賽亞迪娜,這個人物已經和我們比·吉斯特的語言一起深深印在他們口中。他們甚至跟我們一樣,把他們的女性主祭司稱為聖母。

  ①在真遜尼流浪者的宗教信仰中,奧麗亞是上帝的助手及女侍,站在上帝的左邊。

  洞內的陰影裡,保羅站在加妮身邊。他仍在回味她剛才給他吃的那種食物:鳥肉、穀物,混合著香料蜜,包在一片葉子裡。品嘗這種食物時,他意識到自己以前從未吃過這麼濃的香料萃取物。保羅有些害怕起來。他知道香料萃取物會對自己產生什麼作業──所謂的“香料之變,”這種變化會進一步強化他的預知性。

  “比拉凱法。”加妮悄聲說。

  他望著她,發現她和其他弗瑞曼人一樣,聆聽著母親的話,產生了深深的敬畏之心。只有那個叫詹米斯的人似乎沒受這個儀式的影響:他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在一旁冷眼旁觀。

  “Duy yakha hin mange,”加妮低聲吟道,“Duy punra hin mange。”我有兩隻眼睛,我有兩隻腳。

  她敬畏不已地凝視著保羅。

  保羅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想平息內心的煩亂不安。母親的話與香料萃取物的藥力相輔相成,他只覺得母親的聲音在心中像燃燒的火焰般上下跳動。但與此同時,他仍能覺察到她話中的玩世不恭──他太瞭解她了!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止那一點點香料食品所激發的身體與意識的變化。

  可怕的使命!

  他感覺到了,那是一種無從逃避的種族意識。資料大量湧入,頭腦變得犀利無匹,意識冷靜精准。他滑倒在地,背靠岩石坐下,不加抵抗地敞開心靈。

  他的意識流入一層沒有時間概念的空間。在那裡,他可以看到時間的歷程,感知可能的路徑,感受未來之風……過去之風:一隻眼睛看過去,一隻眼睛看現在,一隻眼睛看將來──三者結合在一起,合成一個三重幻象,他由此看到了時間轉變而成的空間。

  有危險,會讓他陷入滅頂之災的危險,他感覺到了。他必須緊緊抓住對現在的認知,感覺種種一閃即逝的偏差,潮水般流過的諸般動作,不斷把現在凝固成永久的過去。

  抓住現在,他第一次感到時間像一個巨物,穩穩地流動著,潮水、海浪、巨濤不斷拍打著它,像波濤拍擊嶙峋崖壁,時間的流動因此變得複雜起來。他對自己的預知能力有了新的認識,懼意迅速湧上心頭,他明白了時間盲點的根源,判斷失誤的根源。

  他意識到,他的預知能力其實是一種綜合了各種已知資訊的啟發、闡述式思維。它既精確,又存在誤差,而這種誤差會對未來產生深遠的影響。某種類似海森堡測不准原理的因素也會在其間產生作用:為了看到未來,他必須消耗能量,而消耗的能量又改變了他所看到的未來。

  他所看到的是存在於這個山洞之內的一個時間節點,諸種可能性在此劇烈碰撞。在這裡,哪怕最細微的一個動作──眼睛一眨,無心的一句話,錯放的一粒沙──都有可能撬動某個巨大的杠杆,影響已知的宇宙。這裡所輸出的結局充滿暴力,但這個結局又是如此富於變化,變數之多,只要他稍稍一動,事物發展的模式就會發生重大改變。

  這番景象使他恨不得讓自己凝固不動。但“不動”本身也是一種行動,同樣會產生後果。

  無數個後果,無數條發展方向,從這個山洞裡向外呈扇形展開。絕大多數發展方向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屍體,鮮血從一個可怕的刀口中汩汩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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