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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起初她還以為那是巡邏車,隨後意識到那其實是海市蜃樓──是懸浮在沙漠上空的另一道風景:近處的黃沙,遠處搖曳的綠葉,中間還有一條長長的沙蟲正在行進,沙蟲背上飄動著的好像是弗瑞曼長袍。

  海市蜃樓漸漸消失了。

  “騎著它走比自己走強得多,”史帝加說,“但我們不能允許製造者進入這個盆地。所以,今晚我們必須再走一晚。”

  製造者──他們用來稱呼沙蟲的專有名詞。她想。

  她掂量著他這幾句話的重要性,還有,他居然聲稱不能讓製造者進入這個盆地。她知道自己在海市蜃樓中看到了什麼:弗瑞曼人正騎在一條巨型沙蟲的背上。她用了最強的控制力,這才沒有流露出她對這一景象暗示的內容所感到的極度震驚。

  “我們必須回到大夥兒那去了,”史帝加說,“要不然,我的人也許會懷疑我在跟你調情呢。早就有人嫉妒我了,因為昨晚在托羅盆地跟你打鬥時,我的雙手嘗到了你的甜美。”

  “夠了!”潔西嘉厲聲呵斥。

  “我沒有惡意,”史帝加說,聲音很溫和,“我們這兒有規定,不允許對本族女子做出違背她們意願的事。而你嘛……”他聳聳肩,“以你的身手,甚至根本不需要那條規定的保護。”

  “請你記住,我曾經是一位公爵的女人。”她說。這一次,她的聲音平靜多了。

  “悉聽尊便。”他說,“現在該封閉這個洞口了,這樣才能允許大家松一松蒸餾服。我的人今天需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到明天,他們的家人可不會讓他們歇著。”

  說完,兩人陷入了沉默。

  潔西嘉望著外面的陽光。她不止一次從史帝加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除了他的支持,他似乎還有什麼額外的提議。他需要一個妻子嗎?她意識到自己還是有可能和他走到那一步的,這種方法可以消弭因爭奪部落權而導致的衝突──通過男人和女人的正當結合。

  但那樣一來,保羅怎麼辦?誰知道這裡的父母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她那尚未出世的女兒又該怎麼辦?一個去世公爵的女兒?她儘量讓自己靜下心來,充份面對現實,仔細思考正在她肚子裡成長的這個孩子的意義,瞭解當初她允許自己懷孕的動機。她知道為什麼:屈從於自己的本能。所有面對死亡的生物都受到這種意義深遠的本能驅使──通過繁衍後代來尋找種族的延續。物種的生殖本能勝利了。

  潔西嘉瞟了一眼史帝加,發現他正看著自己,等待著。在這兒,一個女人與他那樣的男人結婚後生出的女兒──這個女兒的命運將會如何?她問自己,他是否會干涉一名比·吉斯特所必須遵從的原則?

  史帝加清了清嗓子,這個動作顯示,他理解她心裡所想的一部份問題。“對一個領袖來說,重要的是使他成為領袖的那些東西,也就是他的人民所需要的東西。如果你教我學會你的那種神奇的格鬥術,遲早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將不得不向另一個挑戰。我倒寧願選擇其他的方法。”

  “還有其他選擇嗎?”她問。

  “塞亞迪娜①。”他說,“我們的聖母年紀大了。”

  ①弗瑞曼人中的女性神職人員。

  沒等她發問,他又說:“我不應該主動提出當你的配偶。不是我個人沒有這個願望,你確實很漂亮,值得追求。但假如你成了我的一個女人,也許會使我的一些年輕人產生誤會,以為我過於貪圖肉體的歡樂,不夠關心部落的需求。就連現在,他們都在豎起耳朵監聽我們的談話,睜著眼睛監視我們的舉止。”

  一個做事前先衡量輕重、考慮後果的男人。她想。

  “我的年輕人中,有些小夥子剛到血氣方剛的年紀。”他說,“必須讓他們安心度過這一時期,我絕對不可能給他們留下任何理由向我們挑戰。因為我將不得不把他們變成殘廢,不得不殺死他們。對一個首領來說,只要可以體面地避免爭議,決鬥就不是什麼恰當的解決辦法。你知道,首領的素質是區分一夥人和一族人的要素之一。首領維持著個體的數量水準,如果個體太少,一族人就會蛻變成為一夥人。”

  這些話既是講給她聽,也是講給那些暗地裡偷聽他們談話的人聽。十分深刻。她不由得重新評估起眼前這個人來。

  他很有才幹,她想,他是從哪兒學到這種內部平衡論的?

  “律法規定了我們挑選首領的形式,這一律法是公正的,”史帝加說,“但它並不表示,公正永遠是一個民族所需要的東西。我們現在真正需要的是時間,壯大和繁榮的時間,把我們的人散佈到更多土地上的時間。”

  他的祖先是什麼樣的人?她猜想著,這樣的血統到底源於何處?

  她說:“史帝加,我低估你了。”

  “我估計是這樣。”他說。

  “我們倆明顯低估了對方。”她說。

  “我希望結束這種局面,”他說,“我希望與你建立起友誼……和信任。我希望我們能夠彼此敬重對方,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敬重,而不是一時的衝動。”

  “我理解。”她說。

  “你相信我嗎?”

  “我聽得出你的誠懇。”

  “在我們中間,”他說,“塞亞迪娜雖然不是正式的領導人,但地位尊貴。她們教育大眾,她們在這兒維繫著神的力量。”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我應該打聽一下這位神秘的聖母。她想。潔西嘉對史帝加說:“說起你們的聖母……我聽過傳言和預言中的一些片斷。”

  “據說,一位比·吉斯特和她的後代掌握著我們未來的鑰匙。”他說。

  “你們相信我就是那個比·吉斯特?”

  她觀察著他的臉,心想:新生的蘆葦最容易枯死,開始的階段總是最危險的。

  “我們不知道。”他說。

  她點點頭,心想:史帝加是位值得尊敬的人。他希望能從我這裡看出某種徵兆,卻不想用取巧的辦法,告訴我這個徵兆是什麼。

  潔西嘉轉過頭去,凝視著下面盆地中金色、紫色的陰影,看著洞口滿是塵埃的空氣輕輕顫動。此刻,她如同貓科動物一般,似乎已經隱約預感到了什麼。她知道護士團的隱語,也知道如何利用傳說、利用人們的恐懼和希望,以實現自己的目的。然而,她感到弗瑞曼人中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彷佛有人已經搶先置身於弗瑞曼人中間,早已把護士團的影響力兌成了現金。

  史帝加清了清喉嚨。

  她感到他的不耐煩,知道現在已經是白天了,人們正等著封閉這個洞口。而她則應該大膽行動起來。她知道她需要什麼:學校裡教過的某種的宗教語言,這些聖語會帶給她……

  “自發回憶①。”她輕聲說。

  無數記憶彷佛在她腦海裡翻騰湧動。她識別出了這種感受,不由得心跳加速。這種識別信號從不見於比·吉斯特的任何訓練,它只可能是自發記憶。她完全放任自己,讓話語自然而然地從口中流出。

  “聖語有言②,”她說,“遠至塵埃落定之處……”她從長袍裡伸出一隻手臂。只見史帝加睜大了眼睛,身後傳來很多衣袍颯颯作響的聲音,“我看見一個……手裡拿著儆戒書的弗瑞曼人,”她漫聲長吟,“他向他所挑戰並征服了的太陽阿─拉特念誦經文,向最終審判日的法官薩度斯③念誦經文。他念道:

  ‘我的敵人像風暴下的綠葉,
  零落飄搖。
  難道你沒看見
  我們的主的偉跡?
  敵人設下陰謀暗害我們,
  他便把瘟疫送到他們中間。
  敵人就像被獵人驅散的鳥兒,
  他們的陰謀就像一粒粒毒丸,
  受到每一張嘴的排斥。’”

  一陣戰慄震動著她,她垂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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