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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疲憊的身體上,渾身肌肉疼痛不已,連感官都變得遲鈍了。“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嗎?”

  保羅讓背包滑下肩頭,坐下來,靠在包上。潔西嘉一隻手放在他肩上,撐住自己的身體,然後倒在他旁邊的岩石上。坐穩之後,她感到保羅轉過身去,聽見他在背包裡翻著什麼。

  “拿著。”他說。

  他把兩粒能量膠囊塞進她的掌心。他的手十分乾燥。

  她吝嗇地從蒸餾服水管中吸了一小口水,把兩粒能量膠囊吞進肚裡。

  “把你的水喝完。”保羅說,“常言道,要想儲存水份,最好的地方就是你自己的身體。它能使你保持體力,你會更有力氣。要相信你的蒸餾服。”

  她服從了,一口氣把儲水袋中的水喝光,覺得體力稍有恢復。她想,儘管身心疲憊,但此時此刻,這兒是多麼靜謐祥和啊!她記得以前聽詩人勇士葛尼·哈萊克說過:“一口乾糧和隨之而來的靜謐,勝過無數犧牲和戰爭。”

  潔西嘉把這句話複述給保羅聽。

  “的確是葛尼的話。”他說。

  她注意到他的語調不同於以往,那種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在說一個已死的人。她想:可憐的葛尼也許真的已經死了。亞崔迪的軍隊不是戰死就是被俘,要不就是像他倆一樣迷失在這無水的虛無之中。

  “葛尼總是能找到最適合的引語,”保羅說,“我彷佛現在就能聽見他在說:‘我要讓河流乾涸,把大地出賣給魔鬼;我要用陌生人的手,讓原野荒蕪,毀滅在其中生存的一切。’”

  潔西嘉閉上雙眼,發現自己幾乎被兒子悲愴的言語感動得熱淚盈眶。

  過了一會兒,保羅說:“你……感覺怎樣?”

  她意識到他是在問她懷孕的情況,於是說:“你妹妹還要好幾個月才會降生,我仍然覺得……有足夠的體力。”

  她想:怎麼我跟我自己的兒子講話還這麼正式!這麼生硬!對比·吉斯特來說,這種奇異的問題,答案只能在自己內心深處找到。於是她靜下心來,細細查驗,找到了這種拘謹的根源:我害怕自己的兒子;對他陌生的行事風格感到害怕;我害怕他所看到的未來,也害怕他以後會對我說的話。

  保羅把兜帽拉下來,蓋住眼睛,聆聽著夜色下昆蟲喧囂的叫聲。他自己的沉默壓迫著他。他感到鼻子發癢,於是撓了撓,卸下鼻塞,隨後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肉桂香,越來越濃。

  “這附近有香料。”他說。

  一陣柔風拂過保羅的臉頰,翻動著他斗篷的衣褶。但這風並不像沙暴那樣充滿威脅。他已經能分辨出兩者的差異了。

  “天快亮了。”他說。

  潔西嘉點點頭。

  “有一種方法可以安全地橫跨那片沙漠,”保羅說,“弗瑞曼人的方法。”

  “沙蟲怎麼辦?”

  保羅說:“我們的沙漠救生包裡有一隻沙槌,如果我們把它:埋在這裡的岩石後面,讓它不停地敲,就會讓沙蟲忙上一陣子。”

  她望向遠方,在他們與另一座峭壁之間,月光照亮了那片廣袤的沙漠。“一陣子?來得及走四公里嗎?”

  “也許吧。如果我們走過沙漠時只發出純自然的聲響,就是那種不會引來沙蟲的聲音……”

  保羅打量著開闊的沙漠地帶,在腦海中搜尋他過去預見的事件。與沙漠救生包一起的說明書裡含糊不清地提到過鼓槌和製造者矛鉤,到底是派什麼用場的呢?他想找出答案。他覺得很奇怪,一想到沙蟲,他預感到的就全是可怕的事。在他的意識邊緣,他隱隱覺得沙蟲應該受到尊重,而不應該害怕它,前提是……前提是……

  他搖搖頭。

  “腳步聲聽起來必須沒有節奏。”潔西嘉說。

  “什麼?哦,是了。如果我們打亂腳步……嗯,沙本身也會不時移來移去,沙蟲不可能查看每個微小的聲音。嘗試之前,我們必須好好休息一下。”

  他望著對面那堵岩壁,注意著那邊高懸於崖頂的月影移動的時間,然後說:“不到一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我們在哪兒度過白天?”她問。

  保羅扭過頭來,指著左邊說:“那兒,北邊懸崖拐彎的後面。你可以看到風沙是如何侵蝕岩體的,那邊是迎風面,一定會有一些岩縫,很深的那種。”

  “最好現在就出發?”她問。

  他站起身,扶著她站了起來。“要往下爬呢,你休息夠了嗎?我想在宿營之前,盡可能走到離崖底沙漠近一點的地方。”

  “休息夠了。”她點頭示意他帶路。

  他猶豫了一會,然後拿起包,在肩膀上背好,轉身朝下麵走去。

  要是有懸浮器就好了,能抵消重力的作用。潔西嘉想,那樣的話,往下一跳就到了,多容易。但也許懸浮器是另一種應該避免在沙漠開闊地使用的東西,也許它與遮罩場一樣會引來沙蟲。

  他們沿著一道道岩床一路向下。前面是一條裂谷,月影勾出了它的輪廓,一直照到另一端的出口處。

  保羅在前面帶路往下走,小心翼翼地移動著,但步伐很快,因為月光明顯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了。他們一路向下繞行,走入越來越深的黑暗。頭頂的岩石隱隱約約,與群星混在一起。走著走著,裂谷突然變窄,只有大約十幾米寬,外面是昏暗的灰色沙坡邊緣,沙坡傾斜而下,沉入一片黑暗。

  “我們可以從這裡下去嗎?”潔西嘉小聲問道。

  “我想可以。”

  他用一隻腳踩在斜坡表面試了試。

  “我們可以滑下去。”他說,“我先下,聽到我停下來以後你再下。”

  “小心。”她說。

  他踩上斜坡,沿著柔軟的沙面向下滑去,滑到一個微凹的窪地,裡面填滿了沙子,周圍是一圈岩壁。

  身後傳來沙的滑動聲。黑暗中,他努力望向斜坡上面,差點被傾瀉而下的流沙推倒。隨後,周圍漸漸沉寂下來。

  “母親?”他叫道。

  沒有回答。

  “母親?”

  他丟下包,奮力往斜坡上爬。他像瘋子一樣在沙堆上抓啊,挖啊,拚命把沙往後拋。“母親!”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叫道,“母親,你在哪兒?”

  又一道流沙傾瀉在他身上,落下的沙子把他腰部以下都埋住了。他掙扎著爬了出來。

  她遇上了滑沙,他想,被埋在沙子下麵了。我必須保持冷靜,仔細想想。母親不會立即窒息而死,她會用龜息法①使自己全身的細胞進入休眠狀態,以減少對氧氣的需求。她知道我會把她挖出來的。

  ①一種調整呼吸與新陳代謝的方法,可以在一定時間內使身體進入假死狀態,因而無需呼吸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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