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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十一 　　人們說萊托公爵沒有覺察到阿拉吉斯的危機，貿然走進了哈肯尼人設下的陷阱。但也許應該這麼說：他長期身處極度危險的環境，因而誤判了這次危機的危險程度。或者，他是故意犧牲自己，以便讓兒子找到更美好的生活？一切證據都顯示出，公爵並不是一個輕易上當的人。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家事記評》 　　＊＊＊ 　　萊托·亞崔迪公爵斜靠在阿拉肯城外著陸區導航塔臺的圍欄上。阿拉吉斯有兩個月亮，現在正是一號月亮①劃過天際的時刻。一輪明月，像一枚圓圓的銀幣，高懸在南方的地平線上。月光下，遮罩牆山那犬牙交錯的山崖隔著沙塵顯得有幾分朦朧，就像融化的糖衣般閃閃發光。 　　①阿拉吉斯的主要衛星，是在夜裡第一個升起來的月亮，其月表有一個明顯的拳頭形圖案。 　　他左面是阿拉肯的滿城燈火──黃……白……藍，在一片薄霧交相輝映。 　　由他簽署的通告如今貼滿了整個星球上各個人口密集的場所。通告上寫著：“我們聖明的帕迪沙皇帝陛下已授權我接管這個星球，由此結束一切有關本星球所有權的爭議。” 　　通告拘謹的外交辭令讓他覺得有點孤苦無告的味道。如此愚蠢的表面文章，誰會上當？當然不會是弗瑞曼人，也不是控制著阿拉吉斯內部貿易的那些小家族①……對了，還有哈肯尼人，但他們還算是人嗎？ 　　①在帝國等級制度表中，屬於行星區域內的一個等級，包括當地的企業家、業主等。 　　居然想要我兒子的命！ 　　他難以抑制內心的憤怒。 　　只見一輛車亮著燈由阿拉肯城方向朝著陸區開來。他希望那是護送保羅來此的衛兵和運兵車。護送隊延誤了許久，他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哈瓦特的那位副手這麼做是出於謹慎。 　　居然想要我兒子的命！ 　　他搖搖頭，想擺脫這個憤怒的念頭，一回頭，只見著陸區上自己的五艘護衛艦沿著跑道一字排開，像一排身形巨大的衛兵。 　　因謹慎而延誤總比…… 　　他提醒自己，那個副手是好樣的，出了名的能幹，忠心耿耿。 　　“我們聖明的帕迪沙皇帝……” 　　這是一座衰落的要塞城市，如果這裡的居民看了皇上寫給他這位“高貴的公爵”的私人便條，真不知會作何感想。提及這些蒙面的男男女女時，皇上的語氣極其輕蔑：“……但對野蠻人還能指望些什麼呢？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生活在沒有秩序、沒有家族統治、毫無安全可言的世界裡。” 　　此時此刻，公爵感到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結束一切等級制度，永遠拋棄這種死一般的秩序。他抬起頭，越過滿天沙塵，望著天空中靜謐的群星，心想：“這群小星星裡，有一顆就是我的卡拉丹……可我卻再也見不到我的家鄉了。”對卡拉丹的思念使他突然間胸口發痛。他覺得這痛並非出自他的體內，而是由卡拉丹傳來的，直抵他心靈深處。他無法讓自己把阿拉吉斯這片荒涼的沙漠稱為家鄉，他懷疑自己永遠都做不到。 　　他想：為了兒子，我必須隱藏自己的真實感情。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夠擁有自己的家，這個家只能是在這顆星球上。我可以把阿拉吉斯當成臨死前遭遇的人間地獄，但他必須在這裡找到足以激勵他的東西，阿拉吉斯上肯定會有這種東西的。 　　自傷自憐的惆悵潮水般湧上心頭，但他立即將這種情緒輕蔑地拋到腦後。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葛尼·哈萊克常哼的兩句詩來： 　　我胸中品嘗著時間的輕風 　　穿過紛揚落沙一路吹送…… 　　“這回可好，葛尼在這兒會看見無數落沙的。”公爵想。月光籠罩的山崖之後：荒瘠的岩石、沙丘，飛揚的沙塵，漫無盡頭的一片瀚海；其邊緣地帶零零散散地散佈著一個個弗瑞曼人聚居地，也許就連沙漠中心有他們的蹤跡。如果說還有什麼能給亞崔迪家族帶來一線希望，也許只有這些弗瑞曼人。 　　前提條件是，哈肯尼人還沒能用他們的惡毒腐蝕這些人。 　　居然想要我兒子的命！ 　　一陣金屬摩擦的尖利的噪音響徹整座高塔，震撼著他手臂下的圍欄。一道防爆門在他面前落下，擋住了他的視線。 　　交通艇進場了，他想，該下去幹活了。他轉身走下身後的樓梯，向集散大廳方向走去。他一邊下樓一邊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調整好表情，準備迎接來人。 　　居然想要我兒子的命！ 　　公爵走進那座黃色穹頂大廳時，裡面早就人聲鼎沸了。他們肩上背著自己的包，吵鬧著，喧嘩著，像剛剛放假歸來的學生。 　　“嗨，感覺到下邊那東西了嗎？那就是重力！夥計！” 　　“這地方的重力有多大？行李掂起來很沉哩！” 　　“書上說是標準地球重力的十分之九。” 　　偌大的屋子裡到處充斥著閒談的聲浪。 　　“你下來時仔細看過這個鬼地方嗎？這兒的好東西都跑哪兒去了？” 　　“哈肯尼人帶走了唄！” 　　“我只想沖個熱水澡，再加一張柔軟舒適的床！” 　　“沒聽說嗎，笨蛋？這下麵沒地方洗澡。用沙擦屁股吧！” 　　“嘿！行了！公爵來了！” 　　屋裡立刻安靜下來，公爵走下樓梯邁進大廳。 　　葛尼·哈萊克從人群中大步走來。他一邊肩膀上掛著包，另一隻手握住巴喱斯九弦琴的琴把。他的手指修長，拇指又夠大，靈巧的雙手足以在琴弦上撥弄出美妙的音樂。 　　公爵看著哈萊克，欣賞著這個醜陋的大塊頭，注意到他那雙碎玻璃一樣閃閃發光的眼睛裡隱約透著一股子蠻勁。這人曾經放蕩不羈，只按自己的原則處世。保羅叫他什麼來著？“猛士。” 　　葛尼用一縷束起的金髮蓋著頭上的幾處禿斑：一張大嘴咧著，像是在嘲笑著什麼；下顎那道墨藤鞭留下的疤痕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般鮮活地跳躍著。舉手投足間自然透露出老兵的隨便、自如之意。他走到公爵面前，彎腰致意。 　　“葛尼。”公爵說。 　　“老爺，”他用巴喱斯琴指著屋裡的人說，“這是最後一撥了。本來我打算跟第一撥人來的，可是……” 　　“別急，我們還剩了些哈肯尼人給你。”公爵說，“葛尼，跟我一起走走，咱們談談。” 　　“遵命，老爺。” 　　他們走進供水機旁的一件凹室裡，大廳裡的人們又無休無止地喧嘩起來。哈萊克把包扔在角落裡，巴喱斯琴卻始終握在手中。 　　“你能撥給哈瓦特多少人？”公爵問。 　　“瑟菲那兒出麻煩了嗎，殿下？” 　　“他損失了兩名特工，可他的先遣特工讓我們全盤掌握了哈肯尼人在這兒的部署。只要我們能迅速行動，就能獲得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贏得喘息時間。你能撥出多少人，他就要多少，要那種不會一動刀子就往後縮的人。” 　　“我可以撥給他三百名最棒的戰士，”哈萊克說，“把他們派到哪兒？” 　　“去大門口，哈瓦特的一名手下在那兒接應。” 　　“要我馬上安排嗎？” 　　“先等一會兒，還有件麻煩事。我已經讓著陸區的司令官找了個藉口，在天亮前扣住這艘交通艇，不放它飛走。運送我們的宇航公會巨型運輸艦馬上就要駛離這裡，繼續幹它的營生。這艘交通艇打算前往一艘裝載香料的貨船。” 　　“我們的香料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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