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1)_法蘭克·赫伯特

一一

　　“他父親是沒指望了。”老婦人揮手示意潔西嘉不要開口，低頭看著保羅說，“小傢伙，牢牢記住這句話：一個世界由四樣東西支撐著……”她伸出四根關節粗大的手指，“……智者的不斷進步，偉人的公正嚴明，正義者的祈禱和勇者的勇往直前。但如果沒有一個懂得統治藝術的領袖人物……”她合起手指，握成一個拳頭，“……這一切就毫無用處。把這句話當作你的箴言啊。”

　　聖母離開已經一周多了。直到現在，保羅才漸漸明白這句話的份量。如今，與瑟菲·哈瓦特坐在訓練室裡，保羅突然感到一陣極度的恐懼。他抬起頭來，看到對面的那位門塔特迷惑不解地皺著眉頭。

　　“你走神好一陣子了，想什麼呢？”哈瓦特問。

　　“你見過聖母嗎？”

　　“那個御前真言師？”哈瓦特饒有興趣地眨著眼，“見過。”

　　“她……”保羅猶豫起來，覺得不能把自己受考驗的事告訴哈瓦特。他越想越覺得不合適。

　　“嗯？她怎麼了？”

　　保羅做了兩次深呼吸。“她說了一件事，”保羅閉上眼睛，回憶當時的那番話，開口複述時，不由自主地多少帶了些那個老太婆的語氣，“‘你，保羅·亞崔迪，君王的後裔，公爵的兒子，必須學會統治的藝術，這是你的祖先從來沒有學過的東西。’”保羅睜開眼說，“那句話讓我很生氣。我說我父親統治著整整一顆星球。可她卻說，‘他正在失去它。’我說我父親馬上就要得到一顆更富庶的星球。而她告訴我，‘就連那顆星球，他也會失去的。’我想跑去警告父親，但她說已經有人警告過他了──你，我母親，還有其他許多人。”

　　“這倒是真的。”哈瓦特輕聲說。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去？”保羅問道。

　　“因為那是皇上的命令；還因為不管那個巫婆怎麼說，希望多少還是有的。那位‘古老的智慧源泉’還湧出了些什麼？”

　　保羅低頭看看自己在桌下握成拳頭的右手。慢慢地，他強迫肌肉放鬆下來。她對我有某種控制力，保羅想，她是怎麼做到的？

　　“她讓我告訴她什麼是統治，”保羅說，“我說就是發號施令。於是她說我還需要學習。”

　　她算是切中要害了。哈瓦特想，一邊點頭示意保羅繼續說。

　　“她說身為統治者，應該學會說服而不是強制，她說統治者必須擺出最好的咖啡壺，把最優秀的人才吸引到自己桌邊來。”

　　“你父親吸引到了像葛尼和鄧肯這樣的人才。她以為他是怎麼辦到的？”哈瓦特問。

　　保羅聳聳肩，“她又說，一個優秀的統治著必須學會他那顆星球的語言，她還說，每個星球的語言都不一樣。我還以為她的意思是阿拉吉斯人不說凱拉奇語①，可她說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她告訴我，她指的是岩石的語言、生命的語言，那種不僅僅要用耳朵聽的語言。我說那就是岳大夫所說的──生命的神秘。”

　　①帝國的官方語言。在人類長期的遷徙過程中，這種語言吸納了各個民族的文化，因此可以從中看出很明顯的民族大融合的跡象。

　　哈瓦特咯咯笑起來，“聽了這話，她怎麼說？”

　　“我想她差點氣瘋了。她說生命的神秘並不是要解決的問題，而是必須經歷的現實。於是我向她引述了門塔特的第一法則：‘阻止某一進程的發展無助於理解其本質，惟有在其發展過程中才能逐漸加深對該進程的理解，必須融入其中，與其一道發展。’這麼說了以後，她才似乎滿意了。”

　　他似乎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了，哈瓦特想，但那個老巫婆那麼嚇唬他，究竟是為什麼？

　　“瑟菲，”保羅說，“阿拉吉斯真像她說的那麼糟嗎？”

　　“怎麼可能糟到那個地步。”哈瓦特勉強笑道，“就拿那些弗瑞曼人來說吧，他們是沙漠中的叛匪。根據對第一手資料所做的分析，我敢說他們的數量遠遠超過帝國的估計。夥計，這些人就住在那兒，一大群人，而且……”哈瓦特把一隻粗壯的手指放到眼睛旁邊，“……他們恨透了哈肯尼人，跟哈肯尼人有血海深仇。這話你可一個字也不能洩露出去，我是把你當成你父親的助手才讓你知道的。”

　　“我父親跟我講起過薩魯撒·塞康達斯①那個地方。”保羅說，“你知道嗎，瑟菲，那地方聽上去很像阿拉吉斯呢……也許沒阿拉吉斯那麼糟，但很相似。”

　　①葛瑪·懷平星系的第三顆行星，在皇室遷往凱坦星之後，被改建成帝國的監獄行星，用來囚禁犯人。薩魯撒·塞康達斯是柯瑞諾家族的母星，也是真遜尼流浪者遷徙途中的第二個中繼站。根據弗瑞曼人的傳統說法，他們曾經在薩魯撒·塞康達斯上作了九代奴隸。

　　“我們並不真正瞭解如今的薩魯撒·塞康達斯，”哈瓦特說，“只知道很久以前的薩魯撒·塞康達斯大致……大致是個什麼樣子。然而，僅就我們所知道的事來看……你是對的。”

　　“弗瑞曼人會幫我們嗎？”

　　“有這種可能。”哈瓦特站起身來，“我今天就要出發去阿拉吉斯。這期間，為了我這個寵愛你的老頭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行嗎？做個好小子，繞到我這邊來，面對著門坐。我並不是認為城堡裡有什麼危險，只是想讓你養成習慣。”

　　保羅站起身來繞過桌子。“你今天就走？”

　　“就今天，明天就是你。我們下次見面就在新世界的土地上了。”他緊緊抓住保羅的右臂，“隨時注意讓用刀的手空著，嗯？把你的防護盾①充滿能量。”他鬆開手，拍拍保羅的肩膀，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①由霍茲曼場效應發生器生成的防護場，其工作原理與懸浮器相似，即懸浮器工作效應失效的第一個階段。防護盾只允許物體以緩慢的速度侵入場效應區（所允許的速度範圍從六釐米／秒到九釐米／秒，取決於防護盾的設置），只有覆蓋面積極大的電場才能使之失效。

　　“瑟菲！”保羅叫道。

　　哈瓦特轉過身，站在敞開的門口。

　　“任何情況下都別背對著門口坐。”保羅說。

　　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綻開了笑容。“我不會的，小夥子，相信我。”他走出去，輕輕關上房門。

　　保羅坐在哈瓦特的位置上，把桌上的檔一一展開。再過一天，保羅環視著這間屋子，我們就要走了。離別之情驟然湧上心頭，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強烈。他想起聖母給他講過的另一件事：一個世界是許多東西的集合──人民、土壤、生物、月亮、潮汐、太陽──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其集合被統稱為自然。在這個模糊的集合中，不存在“現在”這個概念。他想：什麼是現在？

　　房門砰的一聲開了，一個醜大個勉勉強強擠進門來，懷裡抱著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武器。

　　“喲，葛尼·哈萊克，”保羅叫起來，“新的兵器師傅就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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