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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保羅看著母親。老婦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想離開，一個人靜一靜，仔細思考這次經歷，但他知道必須得到允許才能離開。這老婦人對他產生了某種控制力。她們說的是真話。他母親經歷過這樣的測試，這裡面一定包含著某種最艱巨的使命……那種痛苦和恐懼，真可怕。他明白什麼叫作最艱巨的使命，這種使命近於不可能完成，它壓倒一切，不由分說。保羅感到這種使命正在影響自己，但卻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總有一天，小傢伙，”老婦人說，“你也不得不像她那樣在門外眼巴巴地幹站著。要做到這一點，真得有點本事才成呢。” 　　保羅低頭看看那只經歷了無比劇痛的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聖母。她說話的語氣裡帶有某種異乎尋常的東西，他從來沒有在其他人的話中感受到。那些詞彷佛閃耀著一圈光芒，裡面卻又暗藏機鋒。他感到，無論自己向她提出什麼問題，得到的回答都會使他超越凡俗的肉體世界，進入一個更深遠的境界。 　　“你們為什麼要用這些測試發現真人？”保羅問。 　　“為了解放人類。” 　　“解放？” 　　“以前，人們曾經一度將思維能力賦予機器，希望用機器代替人類的勞作，將人們從勞作中解放出來。然而，這只會使機器的擁有者奴役其他人。” 　　“汝等不應造出如人般思維的機器。”保羅引述道。 　　“引自巴特蘭聖戰法令①和《O.C.聖經》②。”她說，“但《O.C.聖經》其實應該這麼說：‘汝等不得造出機器，假冒人的思維。’你研究過門塔特③嗎？” 　　“我曾經師從瑟菲·哈瓦特。” 　　“當年的大騷亂奪去了機器思維這根人類的拐杖，”她說，“它迫使人類拓展思維能力，於是人們開始設立專門的學校以訓練天才。” 　　“比·吉斯特學校？” 　　她點點頭，“那種古老的學校只有兩所倖存下來──比·吉斯特和宇航公會④。在我們看來，宇航公會的重點幾乎完全放在數學方面，而比·吉斯特則不同。” 　　“政治”。保羅說。 　　“連這些都知道，真令人驚訝。”老婦人說道，嚴厲地掃了潔西嘉一眼。 　　“我從沒告訴過他，尊貴的閣下。”潔西嘉說。 　　①又稱“大騷亂”。這場聖戰爆發于宇航西曆西元前二〇一年，結束於西元前一〇八年。其目標是反對計算器、有思維能力的機器，以及具有自主意識的機器人。聖戰後頒佈的一條主要法令被載入《O.C.聖經》：“汝等不應造出如人般思維的機器。” 　　②《奧蘭治天主教聖經》的簡稱。這是一本集錦類叢書，是由宗教大同編譯委員會編譯的宗教法典。它涵蓋了大多數古代宗教的教義，包括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佛教等。其最高律條是：“汝等不應對靈魂加以區分。” 　　③帝國等級制度中的一個等級。他們受過專門訓練，擁有極高的邏輯分析、組織計畫能力，又被稱為“人類計算器”。 　　④維繫立法會的三支主要勢力之一。宇航公會是在巴特蘭聖戰結束後創建的第二所心智─體能訓練學校（“比·吉斯特姐妹會”是第一所）。自帝國西曆元年開始，宇航公會壟斷了所有太空旅行、貨運交通，以及星際間的銀行業務，所以帝國西曆又被稱為宇航西曆。 　　聖母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保羅身上。“原來如此，只憑極少的線索就作出了這樣的推斷。”她說，“政治，沒錯。有些人看出了延續的血脈在人類社會中的重要性，而最初的比·吉斯特學校就掌握在這些人手中。他們注意到，如果不在繁衍過程中將真人與動物似的凡人區分開來，這種延續性就不可能存在。” 　　保羅忽然覺得，老婦人的話喪失了那種內在的機鋒。他母親曾說過，他有一種本能，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此刻聖母所說的話卻與這種本能格格不入。但聖母並不是在撒謊，她顯然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理。這其中有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與那個可怕的使命息息相關。 　　他說：“可我母親告訴我，學校裡許多比·吉斯特都不知道她們的父母究竟是誰。” 　　“我們的檔案裡保存著全部遺傳譜系表。”她說，“你母親只知道一點：要麼她是比·吉斯特人的後代，要麼她本身的血統是可接受的。” 　　“那她為什麼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有些人知道……但更多的則不知道。比方說，我們也許希望她與某個近親交配繁衍，以獲得某種特殊的遺傳優勢。原因多種多樣。” 　　保羅再一次感到這種說法和自己的本能相悖。他說：“你們倒是挺會替別人作決定的嘛。” 　　聖母直視著保羅，心想：他的語氣裡是不是帶著幾分批評的味道？“我們肩負重任。”她說。 　　保羅感到自己逐漸擺脫了測試帶來的震驚和恐懼感。他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聖母，問道：“你剛才說，也許我是科維紮基·哈得那奇……那是什麼？化身為人的高姆刺嗎？” 　　“保羅，”潔西嘉說，“不許用這種語氣對……” 　　“我來回答，潔西嘉。”老婦人說，“小傢伙，知道真言者之藥嗎？” 　　“你們用它來提高自己分辨真偽的能力。”保羅答道，“母親告訴過我。” 　　“那你見識過真言靈態①嗎？” 　　他搖搖頭說：“沒有。” 　　“這種藥很危險，”她說，“但它卻能賦予你透視自身記憶的能力。在這種藥的激發下，真言者可以看見許多平時隱藏在自己記憶深處的東西──大腦的記憶，身體的記憶。一條條我們可以極目遠望的大道，通向過去……但全都是女性的大道。”她的聲音蒙上了一層傷感，“然而，有一個地方卻是任何真言者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在那裡，我們的力量受到排斥，我們深感恐懼。據說，某一天會出現一個男性，他將在藥物的激發下開發自己內心的靈眼，然後，他將有能力看到我們永遠看不到的東西──分別屬於男性和女性的過去。” 　　“那就是你們的科維紮基·哈得那奇？” 　　“對，科維紮基·哈得那奇，可以同時遍訪許多記憶單元的人。許多男性都試過這種藥，很多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成功。” 　　“嘗試，然後失敗。全都是這樣？” 　　“哦，不，”她搖了搖頭，“他們嘗試，然後全都死了。” 　　①指在幾種特殊的意識致幻劑的作用下，服藥者會進入半催眠狀態，對周圍的一切具有更加敏銳的觀察力，可以輕易判斷說話的人是否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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