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那天下午,爸爸、媽媽和妹妹躡手躡腳地走動,好像害怕腳步聲會引來更多壞消息。奈特的媽媽送巴克利回家,她敲敲門,卻無人應答,過一會兒她只好悄悄離開。

  雖然我家大門和左鄰右舍看起來完全相同,但她知道屋裡已起了變化。父母都不喜歡小孩吃零食,但此時她決定和巴克利一起犯規,她問巴克利想不想吃霜淇淋,然後兩人一起去吃霜淇淋,吃得小弟晚上沒胃口吃飯。

  四點鐘時,爸爸和媽媽同時走到樓下的一個房間,他們從不同方向走過來,結果在同一個房間碰頭。

  媽媽看著爸爸說:“我媽,”爸爸聽了點點頭,然後打電話給我唯一還活著的祖父母級長輩,琳恩外婆。

  ***

  妹妹孤零零地被拋在一旁,我真擔心她會一時衝動做出傻事。她坐她房裡一張爸媽不要的舊沙發上,拚命告訴自己要堅強。深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坐直,站直,儘量保持直立;縮起身子,讓自己像小石頭一樣;把身子縮成一團,迭放在沒有人看得到的角落。

  離耶誕節只剩下一星期,媽媽讓琳西自己決定要不要回學校,琳西決定回去上課。

  星期一早晨,她在眾目睽睽下走向教室門口。

  “親愛的,校長想找你談談。”迪威特太太悄悄對她說。

  琳西開口說話,眼睛卻沒有看著迪威特太太,她趁機練習,希望自己能練到視而不見地與人交談。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琳西放棄了一些東西,迪威特太太是英文老師,更重要的是,迪威特先生是橄欖球教練,他一直鼓勵琳西加入橄欖球隊,琳西也非常喜歡迪威特夫婦。但從那天早晨起,琳西決定不再正視關心的眼神,只有面對那些和她吵得起架的人時,她才會直視對方。

  她慢慢收拾桌上的東西,她聽到教室四方傳來竊竊私語,她確定她離開教室之前,丹尼·克拉克對施薇亞·亨妮說了什麼。她相信有人故意把東西放在教室後面,這樣大家走到後面拿回東西時,才可以順便和同學們談論已經過世的姊姊。

  琳西穿過走廊,她穿梭于成排的寄物櫃中,小心翼翼地躲過周遭的人。我真希望能和她走在一起,邊走邊模仿校長走路、和在朝會說話的樣子。每次在禮堂集合開朝會時,校長總喜歡說:“你們的校長就像是一個有原則的朋友!”我每次都在琳西耳邊學校長說話,逗得她忍不住大笑。

  她很慶倖走廊上沒什麼人,但她一走進行政中心,馬上面臨秘書們垂淚的眼光。

  沒關係,她在家裡、自己的房間裡已經練習好了,她已準備好應付眾人的同情。

  “琳西,”校長凱定先生說:“今天早上我接到警方的電話,我為你的損失感到難過。”

  她直視著他,眼神有如雷射光束般尖銳,“我到底損失了什麼?”

  凱定先生覺得他必須直截了當地討論這個悲劇,他起身走過書桌,帶著琳西坐在學生們口中的“校長室沙發”上。後來校方對一些問題變得比較敏感,有人建議說:“沙發給人錯誤的印象,在校長室裡擺張沙發不太好,椅子比較恰當。”凱定先生聽了之後才把“校長室沙發”搬走,換上了兩把椅子。

  凱定先生和琳西坐在“校長室沙發”上,我希望不管她多麼生氣,坐在這張大名鼎鼎的沙發上,琳西仍會覺得有點興奮。最起碼我希望她是如此,我不願自己剝奪了她所有的快樂。

  “我們會盡全力幫助你。”凱定先生說,他真是盡了全力。

  “我很好。”琳西說。

  “你想不想談談?”

  “談什麼?”琳西問道,她露出爸爸所謂的“傲慢”神情,爸爸有時對我說:“蘇西,你別用這種傲慢的口氣和我說話。”琳西現在的口氣就和我一樣。

  “你的損失。”校長說,他伸手碰碰琳西的膝蓋,他的手有如烙印一般,琳西覺得自己好像被蓋上烙印。

  “我不覺得自己損失了什麼。”她說,同時鼓起勇氣,強作鎮定地拍拍裙襬,檢查一下口袋。

  凱定先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年以前他和維琪·克茲聊聊時,維琪哭倒在他的懷裡,當時情況確實有點棘手,但現在看來,維琪·克茲似乎成功地克服了喪母的打擊。當時他把維琪·克茲帶到沙發旁,嗯,其實是維琪自己走到沙發旁,逕自坐了下來,“我為你的損失感到難過,”話一出口,維琪·克茲馬上像爆破的汽球一樣嚎啕大哭,他把她擁入懷中,她哭了又哭,當天晚上,他就把西裝送去乾洗。

  但琳西·沙蒙是個完全不同的女孩,她天資聰穎,學校選派了二十名資優生,代表學校參加全州“資優生研討會”,琳西就是其中之一。她沒有任何不良紀錄,唯一的小問題是今年年初她帶了一本內容猥褻的小說Fear of Flying到課堂上,結果受到老師申誡。

  “想辦法逗她開心吧,”我真想對校長說:“帶她去看麥克斯兄弟的電影,試試看坐了會發出像放屁聲音的椅墊,讓她看看你那幾件上面印著小魔鬼吃熱狗的內褲!”我只能不停地說話,但凡間的人卻聽不到我說什麼。

  ***

  學校讓每個學生接受測驗,藉此決定誰是資優生、誰不是,我常對琳西說,雖然我有點不高興自己不是資優生,但更讓我惱火的是琳西的金髮。我們姊妹生來都有一頭金髮,但我的發色愈來愈淡,到後來變成一頭不聽話的褐發;琳西仍是一頭金髮,而且閃耀著神秘的光澤,她是家裡唯一貨真價實的金髮女孩。

  獲選為資優生後,琳西發憤圖強,一心想成為名副其實的優等生。她閉門苦讀,而且專看重頭書,我看《神啊!你在嗎?》(Are You There God? It's Me,Margaret)之類的青少年讀物,她則研讀卡謬的名著。雖然她或許讀不透這些文學名著,但她把書本帶在身邊,同學,甚至老師們都對她敬畏三分。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想念蘇西。”凱定先生說。

  琳西默不作聲。

  “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凱定先生試著安慰琳西。

  琳西面無表情地回瞪他一眼。

  “現在你得負起責任囉,”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琳西始終保持沉默,讓他覺得自己或許說中了什麼,“你是沙蒙家唯一的女孩了。”

  琳西依然毫無反應。

  “你知道今天早晨誰來找我嗎?”凱定先生一直保留這個大消息,他確定這件事一定能引起琳西的反應。“迪威特先生早上來找我,他想組織一個女孩的橄欖球隊,”凱定先生繼續說:“你是其中的靈魂人物,他看到你表現得那麼好,簡直和他隊裡的男選手一樣傑出,他覺得如果由你領軍的話,其他女孩一定踴躍參加,你意下如何?”

  妹妹的心房有如拳頭般緊閉,誰也敲不開,她面無表情地回答說:“據說我姊姊在離橄欖球場大約二十英呎的地方遭到謀殺,我想我恐怕很難在這裡踢球。”

  這話說中了心坎!

  凱定先生目瞪口呆地看著琳西。

  “還有什麼事嗎?”琳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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