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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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後,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警方找到我在伯特先生課堂上的筆記。紙張上的泥土和周遭所採集到的泥土不符,因此警方分析紙張可能被小動物從命案現場叼到這裡。伯特先生在課堂上講了一大堆理論,雖然有些我八成永遠無法理解,但我依然很勤奮地在方格紙上做筆記。有只小貓踢翻了烏鴉的巢穴,這些方格紙的碎條就夾雜在樹葉和小樹枝之間。警方仔細地挑出紙張,除了方格紙外,還有一些比較薄而易碎、上面沒有格線的紙片。 發現筆記的女孩認出有些不是我的筆跡,而是雷·辛格的字跡。雷對我心儀已久,他在他媽媽特製的米紙上,寫了一些悄悄話給我,但我卻沒有機會看到他的情書。星期三上實驗課時,他把紙條夾在我的筆記簿裡,他的筆跡相當特別,一看就認得出來。警方取回這些紙條,拼湊出我的生物筆記,和雷·辛格的情書。 一名警探打電話到辛格家找雷問話,他媽媽對警探說:“雷有點不舒服,”但警方透過她得到了他們所要的消息。警探在電話裡提出問題,她重複說給兒子聽,雷聽了逐一回答;是的,他寫了一封情書給蘇西·沙蒙;是的,伯特先生請蘇西收小考考卷,他趁機把紙條夾在蘇西的筆記簿裡;是的,他曾說自己是摩爾人。 雷·辛格成了頭號嫌犯。 “那個討人喜歡的男孩是嫌犯?”當天晚上吃飯時,我媽問我爸。 “雷·辛格人不錯。”琳西語調平板地說。 我看著我的家人,我知道大家都很清楚雷·辛格絕不是兇手。 警方突然造訪雷·辛格家,他們仔細地審問雷,話語中帶著強烈暗示。雷黝黑的膚色、以及憤怒的神情,再加上他美麗、頗具異國情調、莫測高深的母親,更加深了警方的猜疑。但雷有不在場證明,一群不同國籍的學生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雷的父親在賓州大學教授後殖民地歷史,兇殺案發生當天,他在賓大的國際學生中心演講,雷則在演講中和大家分享他的成長過程。 於是,事發之時雷不在學校。剛開始警方把這點視為證據,將他當成嫌犯,後來員警取得一張參加“郊區生活:美國經驗談”演講的名單,名單上四十五名成員都看到雷站在講臺上演講,警方只好承認雷是清白的。員警站在辛格家門外,隨手捏斷樹籬上的小樹枝,他們以為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就捉到了兇手,好像變魔術一樣,兇手從高高的樹上掉到他們面前,但結果卻非如此。雖然雷是清白的,但學校裡已經謠言滿天飛,同學們原本才慢慢開始接受他,現在所有的進展全被一筆抹消。自此之後,他一放學馬上回家,不再多作停留。 這些事情令我急得發狂。哈威先生的綠色房子就在我家旁邊,他在屋裡裁剪尖型塔,拼建一座哥德式的洋娃娃紙屋,我看在眼裡,卻不能把員警拉進哈威先生家,心裡真是著急。哈威先生看電視新聞、翻閱報上消息,坦然地擺出無辜的樣子,先前他心中曾經波濤洶湧,現在他已平靜下來了。 我試著從小狗哈樂弟身上尋求慰藉。我不讓自己太想念爸爸、媽媽、妹妹和弟弟,但我告訴自己:想念哈樂弟沒關係。我覺得想念家人等於默認自己永遠不能和他們在一起,聽來或許有點愚蠢,但我不相信、也不接受我已經和他們分開了。哈樂弟晚上待在琳西身旁,每次爸爸開門,面對另一個無解的狀況時,牠總是站在爸爸身旁;牠靜靜地分享媽媽的悲傷,在大門緊閉的家中,牠也乖乖地讓巴克利拉扯牠的尾巴和雙耳,想念牠,就等於想念家人一樣。 *** 泥土裡有太多血跡。 這些日子以來,陌生人不時上門來訪。好心卻顯得不知所措的鄰居、假裝關心卻毫不留情的記者,家裡不時有人敲門,一聽到敲門聲,家人都得先麻痹自己,以免情緒受到影響。十二月十五日又有人敲門,這次終於讓爸爸接受了事實。 敲門的是賴恩·費奈蒙和一名穿著制服的員警,這些日子以來,費奈蒙警探對爸爸一直很好。 他們走進屋子,他們現在對我家已經很熟,也知道媽媽認為大家在客廳裡談話比較恰當,警方若有話必須和爸媽說,大家在客廳裡講,琳西和巴克利才聽不到。 “警方找到一樣東西,我們認為是蘇西的。”賴恩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以感覺到他考慮再三之後開口,他知道爸媽一聽到他的話,第一個念頭一定是警方找到了我的屍體,確定了我的死訊,他必須把話說清楚,爸媽才不會這麼想。 “什麼東西?”媽媽急切地問道,她雙臂交握,等著聽另一個微小卻引人猜疑的消息。她很固執,警方-的筆記簿和小說對她都不具意義,她甚至覺得女兒少了一隻手臂也活得下來,血跡再多也只是血,而不是屍體。誠如她老公所言:沒有事情能是百分之百確定,她相信這話是真的。 但當員警舉起裝著我的帽子的證物袋,媽媽忽然崩潰了。她心頭的最後防線開始動搖,她再也無法麻痹自己,拒絕接受事實。 “啊,絨球。”琳西說,她偷偷從廚房溜進客廳,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看到她溜進來。 媽媽伸出雙手,發出金屬破裂般的尖叫,她如機械般頑固的心慢慢地破碎,似乎想在完全崩潰之前說出最後幾句話。 “我們做了纖維測試,”賴恩說:“不管是誰誘拐了蘇西,他在行兇時似乎用了這頂帽子。” “你說什麼?”爸爸問道,他充滿無力感,完全無法理解警方告訴他的事情。 “兇手用這頂帽子阻止蘇西喊叫。” “什麼意思?” “帽子上沾滿了她的唾液。”穿著制服的員警說,他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到現在才說話,“兇手用帽子堵住蘇西的嘴。” 媽媽從賴恩·費奈蒙手上奪下帽子,她親手縫在絨球上的鈴鐺發出聲響。媽媽頹然跪倒在地,她親手為我縫製的帽子平躺在面前。 我看到琳西呆站在門口,我們的爸媽看來是如此陌生,她認不出爸媽,也認不出周遭的一切。 爸爸把好心的賴恩·費奈蒙和員警帶到大門口。 “沙蒙先生,”賴恩·費奈蒙說:“我們發現大量血跡,下手的人恐怕相當兇暴,再加上我們討論過的一些證據,我們必須假設你女兒已經遇害,我們打算把此事當成兇殺案來偵辦。” 琳西偷聽到她已經知道的事情,五天前爸爸告訴她警方找到我的手肘,從那時她就知道我已經不在人間。媽媽開始嚎啕大哭。 “從現在開始,我們會以兇殺案來偵辦。”費奈蒙說。 “但我們還沒有看到屍體。”爸爸依然不放棄希望。 “所有證據都顯示你女兒已經遇害,我真的非常遺憾。” 那個穿著制服的員警一直沒有正眼面對爸爸哀求的眼神,我懷疑員警學校是否教他們這麼做。但賴恩·費奈蒙筆直地回應爸爸的注視,“我晚一點再打電話給你們,看看大家情況如何。”他說。 爸爸頹然地走回客廳,他傷心得沒辦法安慰坐在地毯上的媽媽,或是安撫呆站在一旁的妹妹,他不能讓她們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他蹣跚地走上二樓,心想哈樂弟躺在書房的地毯上,他剛才還在書房看到牠。等看到哈樂弟,他會把頭埋在小狗濃密的頸毛裡,此時,他才讓自己盡情痛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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