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九六


  他們起先想必有點警覺──在低聲交談中抬起頭來,看到這個不速之客,這個男人矮小的身影由黑暗中走了出來,叫著他們的名字……驚訝地大叫著杜黑的名字……急切地向他們大談朝聖和那些朝聖者、時塚和荊魔神、AI和諸神之死。

  蒙席並沒有召來保安人員;他和杜黑也沒有飛奔逃走;卻一起讓這個不速之客鎮靜下來,想要從他激動的胡言亂語中聽出點道理,讓這次奇怪的會面變成理性的對談。

  那的確是保羅·杜黑。是保羅·杜黑而不是什麼怪誕的幽魂、複製人或重造的模控人。我仔細聽他說話,盤問他,正視他的兩眼來確認……更重要的是和他握手,觸碰他,確知他真的就是保羅·杜黑神父。

  “你知道……我生活中那麼多令人難以置信的細節……我們在海柏利昂,在時塚那邊的情形……你剛才說你是誰呀?”杜黑說道。

  這回輪到我來說服他了。“是一個用濟慈做的模控人,是隨你們去做朝聖之旅的布琅·拉蜜亞所帶的那個人格的孿生。”

  “而你能夠……知道我們所發生的一切,是因為共有那個人格的緣故嗎?”

  我跪在他們和祭壇之間,無奈地高舉起兩手。“因為那一點……也因為在巨型資料圈裡的某些異變。可是我夢到你們的生活,聽朝聖團的人所說的故事,聽到霍依特神父談到保羅·杜黑的生與死……也就是你!”我伸出手去隔著他教士的袍服碰觸到他的手臂。真正地和一個朝聖者置身在同一個時空中,讓我覺得有些暈眩。“那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了。”杜黑神父說。

  “不知道,我最後夢到你走進一個穴塚,那裡有光。從那以後的事我就一無所知了。”

  杜黑點了點頭。他的面容比我夢中所見的更像羅馬貴族,也更疲倦。“可是你知道其他人的命運?”

  我吸了口氣。“知道一些。詩人賽倫諾斯還活著,但是給刺穿了掛在荊魔神那棵刺樹上。我最後看到卡薩德赤手空拳地和荊魔神打鬥。拉蜜亞小姐和我的濟慈分身遊走巨型資料圈到了智核的週邊……”

  “他活在那個……史隆回路……還是叫什麼的裡面吧?”杜黑似乎很著迷。

  “消失了,”我說:“那個叫烏蒙的AI把他殺死了……毀掉了那個人格。布琅正在回來的路上,我不知道她的肉體是不是還能活著。”

  艾督華特蒙席朝我靠了過來。“領事和那對父女怎麼樣了?”

  “領事想用獵鷹魔毯飛回首都,”我說:“可是在首都北方幾哩處墜毀了,我不知道他的命運如何。”

  “幾哩……”杜黑說,似乎這兩個字喚起了回憶。

  “對不起,”我朝大會堂比了下手勢。“這個地方讓我想起了我的……前世。”

  “繼續說下去,”艾督華特蒙席說:“那對父女。”

  我坐在冰涼的石地上,精疲力竭,兩臂和雙手累得發抖。“在我最後的夢裡,索爾把蕾秋交給了荊魔神。那是蕾秋要求的,我沒法看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時塚當時正在開啟。”

  “全部嗎?”杜黑問道。

  “我能看到的全部。”

  那兩個人彼此對望。

  “還有,”我說,然後我把和烏蒙的對話告訴了他們。“是不是有這種可能呢?神……能由人的意識進化而成,而人卻不知道?”

  閃電已經停止了,可是雨卻大得讓我都能聽見落在高高穹頂上的聲音。在遠處,一扇沉重的門發出聲響,有腳步聲響起,然後漸行漸遠。會堂深處許願的燭火在牆壁和帳幔前閃動著紅光。

  “我教別人說聖德日進認為這是可能,”杜黑疲累地說:“可是如果神只是一個有限的存在,像我們其他的有限存在一樣地進化的話,那就不對了……那不是亞伯拉罕和耶穌基督的神。”

  艾督華特蒙席點了點頭。“有一種古代的異端……”

  “不錯,”我說:“索齊尼的教派。我聽到杜黑神父向索爾·溫朝博和領事說明過。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不管這種……力量……如何進化,也不管有沒有限制。如果烏蒙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們現在要應付的就是一種用類星體來當能源的力量。那可是一個能將眾多銀河系摧毀掉的神呢,兩位。”

  “那會是一個摧毀眾多銀河系的神,”杜黑說:“但不是上帝。”

  我很清楚地聽到他所強調的話。“可是如果那是沒有限制的,”我說:“如果那正是你所寫的那個完整意識的終極點的神,如果那就是和你們從阿奎納16之前就爭辯不休,也有多種理論的同一個三位一體呢?……可是如果三位一體之中的一部分逃了回來,穿越時間,到了這裡……到了現在……那怎麼辦?”

  16阿奎納(Thoms Aquinas,1225─1274):中世紀義大利神學家和經院哲學家,他的哲學和神學稱為湯瑪斯主義。

  “可是逃躲的是什麼呢?”杜黑柔聲地問道。“德日進的神……教會的神……我們的神,就是那終極點的神,其中進化的基督,人格,和宇宙……德日進所謂的“En Haut”和“En Avas”,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沒有任何威脅會大到讓其中任何一部分逃躲。不管是假基督,或是理論上的魔鬼勢力,甚至‘反上帝’也不可能威脅到那樣一個全宇宙的思想。另外那個神是什麼呢?”

  “解圍之神,”我說。我的聲音輕柔到就連我自己也不確定有沒有說出口來。

  艾督華特蒙席將兩手合在一起,我以為他準備祈禱,想不到那是他深思和激動的手勢。“可是基督也有過懷疑,”他說:“基督在花園裡流出血汗,還問是不是要將杯子撤去17,如果還有第二次犧牲,有比釘上十字架更可怕的事……那我可以想像得到三位一體中的基督穿過時間,行過一個四度空間的客司馬尼花園,要有幾個小時……或幾年……的時間來考慮。”

  17典出《新約聖經》〈路加福音〉第二十二章:耶穌自知行將被捕遇害,在橄欖山客司馬尼花園中禱告說:“父啊,你若願意就把這杯撤去。”……汗珠如大血點,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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