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九五


  “我不止是在書上看到而已,”我說:“這裡還有修士會嗎?”

  泰納微微一笑。“不能算修士,席維倫先生。在我們這個歷史與文學團契的俗世修會裡一共有八個人,五個在帝國大學服務,兩個是藝術史家,正在重建盧森多福大修道院,我則負責文學檔案館。教會方面覺得讓我們住在這裡比每天從平安星系通勤要省得多。”

  我們進入了公寓蜂巢──即使以舊萬星網的標準來說也很老舊:真正石砌的走廊裡改裝的照明,裝有鉸鏈的門,是一棟在我們進入時既不查驗身分也不表示歡迎的建築。我一時衝動地說道:“我想傳送到平安星去。”

  檔案管理員似乎大感意外。“今晚嗎?現在就去?”

  “有何不可?”

  他搖了搖頭,我想到對這個人來說,一百元的傳送費等於好幾個禮拜的收入。

  “我們這棟大樓有自用的傳送門,”他說:“在這邊。”

  中央的樓梯是由老舊的石頭和銹蝕了的鑄鐵做成,正中央足有六十公尺高。在一條黑暗走廊裡的某個地方傳來嬰兒的哭鬧,接著是男人的叫駡聲和女人的哭聲。

  “你在這裡住了多久,泰納先生?”

  “以本地時間來算有十七年了。席維倫先生。呃……我想換算成標準時間是三十二年吧。我們到了。”

  傳送門像這棟房子一樣老舊,門框上的金色浮雕已經變成綠色和灰色。

  “萬星網對今晚的交通有限制規定,”他說:“平安星應該可以到得了。還有兩百個小時之後,那些野蠻人……不管他們叫作什麼……才會到那裡。比文藝復興星剩餘的時間多一倍。”他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腕。我能感到從肌肉和骨頭傳來的一陣振動。“席維倫先生……您想他們會燒了我的檔案館嗎?他們會毀掉傳了一萬年的思想嗎?”他的手落了下去。

  我不確定他所說的“他們”是誰──驅逐者?荊魔神教從事陰謀破壞的人?暴動的群眾?葛萊史東和霸聯的領導階層情願犧牲這些“第一波”的世界。“不會,”我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我不相信他們會讓檔案館遭到摧毀。”

  艾德華·B·泰納先生微微一笑,退後一步,為他的真情流露感到尷尬。他揮了揮雙手,“不論您要去哪裡,席維倫先生,祝您好運。”

  “上帝保佑你,泰納先生。”我以前從來沒用過這樣的句子,現在會這樣說也讓我很震驚。我低下頭,摸出了葛萊史東的卡片,按下代表平安星的三位數碼。傳送門向我致歉,表示目前不可能,我最後終於讓那愚蠢的控制器知道這是一張特權卡,傳送門才在嗡嗡聲中出現。

  我向泰納點了點頭,走了進去,想到我不直接回天侖五是嚴重的一大錯誤。

  ***

  平安星上現在是晚上,比文藝復興星的亮度要暗了很多,而且下著傾盆大雨。雨大得像用拳頭打在鐵皮上那樣的暴烈,讓人想要蜷縮在毯子下麵等到天亮。

  傳送門是在有半遮頂的院子裡,但還是讓我充分感受到夜晚、大雨和寒冷。尤其是寒冷。平安星的空氣比萬星網的標準稀薄一半,唯一能居住的地方海拔要比文藝復興星在海平面的城市高上兩倍。我原本想再轉回去而不想走進黑夜和大雨之中,可是一個霸軍陸戰隊士兵由黑暗中現身,多功能的步槍雖然垂著,但隨時可以開火,他問我的身分。

  我讓他看過那張卡,他立刻立正站好。“是,長官!”

  “這裡是新梵諦岡嗎?”

  “是的,長官。”

  我在滂沱大雨中看到有光照亮的大圓頂。我指著院子圍牆外面。“那是聖彼得大教堂嗎?”

  “是的,長官。”

  “艾督華特蒙席在那裡嗎?”

  “長官,穿過這個院子,在廣場左邊,大教堂左側的小房子裡。”

  “謝謝你,下士。”

  “我是二等兵,長官。”

  我把短斗篷圍緊,費盡力氣卻毫無用處,擋不了這麼大的雨,我一路跑了過去。

  ***

  一個人……也許是一個教士,只不過既沒有穿道袍,也沒有圍白色硬領……打開了大門。另外一個坐在一張木制辦公桌後面的人告訴我,艾督華特蒙席在他的臥室,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是還沒就寢。我有沒有事先約好見面?

  沒有,我沒有事先約好,但是希望能和蒙席談談,這件事很重要。

  談什麼問題?在辦公桌後面的那個男人很有禮貌但毫不讓步地問道。他對我那張由總裁給的通行卡並不覺得有多了不起。我猜我大概面對的是位主教。

  要談保羅·杜黑神父和雷納·霍依特神父的事。我告訴他。

  那位先生點了點頭,朝一具小得我都沒注意到別在他領子上的麥克風低聲地說了幾句,然後帶我進入宿舍的走廊。

  這個地方讓泰納先生所住的那棟舊樓看來有如一座奢侈逸樂的皇宮。走廊裡除了粗糙的灰泥牆和更粗糙的木門之外,其他一無所有,有一扇門開著,在我們經過時,我往裡看了一眼,那個小房間簡直像間牢房而不像臥室:低矮的小床、粗糙的毯子、木頭的跪凳、一個很樸素的五斗櫃,上面放了一壺水和一個簡單的臉盆;房間裡沒有窗子,沒有媒體牆,沒有光幕,沒有資訊連接器,我猜這個房間甚至不是互動式的。

  由某處傳來不知是念經還是唱歌的回聲,優雅而古老,讓我後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是葛利果聖歌。我們經過一個像那些小房間一樣簡單的餐廳,穿過一個約翰·濟慈時代的廚子會覺得熟悉的廚房,走下一道磨損了的石頭階梯,再穿過一條燈光昏暗的走廊,再登上一道更窄的階梯。那個男人離我而去,而我走進了一個我所見過最美的地方。

  雖然我略知教會將聖彼得大教堂遷移重建,連一般相信是彼得本人的遺骨也轉運至此埋在祭壇底下,但同時我也有一種被傳送回一八二〇年十一月中旬我第一次見到的羅馬的感覺:就是那個我看過、住過、在那裡受苦、在那裡死去的羅馬。

  這個地方的美和高雅,是天侖五中心任何一公里高的辦公室尖塔都望塵莫及的;聖彼得大教堂的長方形會堂縱深六百多呎,在左右兩翼和中央部分“相交”之處,寬約四百五十呎,上面是一個極其完美的米開朗基羅的穹頂,矗立在祭壇上四百呎高處,貝尼尼15設計的青銅神龕,由四根扭曲的、拜占庭式的柱子支撐的天篷罩著主祭壇,給這個巨大的空間裡在進行儀式時帶來一些必要的人性。柔和的燈光和燭火映照著會堂裡一些隱秘的地區,在一些光滑的石灰華石上反射出來,使得金色的嵌瓷閃亮,也讓牆上、柱子上、楣上和彎頂本身的繪畫、浮雕和突出的無數細節一覽無遺。高高天上因暴風雨而連續不斷的閃電透過黃色的染色玻璃直照而下,把一道道的強光斜射向會堂裡“聖彼得的寶座”。

  15貝尼尼(Giolanni Lorenzo Bernini,1598─1680):義大利建築家、雕塑家和畫家,巴羅克藝術風格的代表人物。本書中提及船型噴泉設計者貝尼尼為其父。

  我在那裡停了下來,就在那半圓壁龕邊,深怕我的腳步聲在這樣的地方會成為一種褻瀆,甚至怕我的呼吸也會由會堂那頭傳來回音。不久之後,我的眼睛適應了昏暗的燈光,在上方暴風雨的閃電和下方的燭光對比間取得協調,這時才看到在兩翼和長方形會堂裡都沒有一排排的長椅,在彎頂之下也沒有柱子,只有兩把椅子放在距祭壇五十呎的地方,兩個男人正坐在這兩把椅子上,非常靠近,兩人都向前俯著身子急切地談話。燈光、燭光,還有黑色祭壇前面巨大的嵌瓷耶穌像的閃光,依稀照見那兩個男人的臉。兩個人都很老,兩個人都是教士,白色的硬領在黑暗中閃現,我突然驚覺,認出了其中一個是艾督華特蒙席。

  另外一個是保羅·杜黑神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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