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八六


  我的天!是史本賽·雷諾茲,那個行動藝術家,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樹頂餐廳,他想掌控餐桌上的談話。雷諾茲把他鬈曲而緊貼在頭上的頭髮剃了個精光,只剩後腦一條荊魔神教的辮子,可是他的臉仍然曬得黝黑而且俊美,即使現在因為憤怒和迷信而扭曲也一樣。

  “抓住他!”那個荊魔神教的煽動者雷諾茲指著我這邊叫道:“抓住他,讓他為摧毀我們家園、為我們家人的死亡,和世界末日的到來而付出代價!”

  我真的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這個傲慢而裝腔作勢的人一定不是在講我。

  可是他就是在講我。而這一群人也就足夠化為暴民,最靠近這邊的一波人潮高聲叫駡著朝我這邊湧來,拳頭揮舞,口沫橫飛,而這些人潮擴大到人群之中的其他人,最後連我底下人群邊上的也向我這邊移動,免得被撞倒。

  擁擠變成了怒吼、吶喊、尖叫的暴亂群眾,這個時候這群人智商的總和遠低於其中最謙遜的個人。暴民只有熱情,沒有腦子。

  我不想留下來向他們解釋,人群分開來,開始沖向我兩邊的樓梯,我轉身去試我身後封上的門,門上了鎖。

  我踢第二腳時,把門向裡踢倒了下去。我在那些伸出來的手抓到我之前鑽進破洞,跑上一道黑黑的樓梯,進入一個年代久遠又有黴味的客廳。叫聲和碎裂聲傳來,暴民正在拆我身後的門。

  三樓有一間公寓,雖是廢屋,裡面卻住了人。門沒有上鎖,我打開了門,同時聽到在我下面那層樓響起了腳步聲。

  “請幫幫──”我剛開口就住了嘴。暗黑的房間裡有三個女人,大概是一個家裡的三代女性,因為容貌很相似。三個人都坐在破爛的椅子上,穿著骯髒襤褸的衣服,白色的手臂伸著,蒼白的手指彎曲,像扼著一個看不見的球。我看到一根很細的金屬纜線由最老的那個女人白髮中蜿蜒而出,通往滿布灰塵的桌面上一個黑色插座,同樣的纜線也由女兒和孫女的頭顱裡伸了出來。

  嗑電族。從外表看來已經是上行連接神經性厭食症的最後階段了,應該有人偶爾到這裡來利用靜脈注射餵食她們,替她們更換骯髒的衣物,但是也許因為戰爭的恐慌,使照護她們的人裹足不前。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我關上了門,再飛奔上兩層樓,全是鎖上的門,或是空無一人的房間,積著由破板條間滴下來的水。空的逆時針注射筒像飲料瓶似地散落地上。(這裡還真是個有格調的地段,)我想道。

  我比那群人早十步上了屋頂,暴民因離開他們導師而稍減的那種盲目熱情,在黑暗和封閉的樓梯間又找了回來。他們也許已經忘了為什麼追我,但這點更讓我不想被他們抓到。

  我用力關上那扇破門,想找把鎖,或是其他任何東西來擋住,隨便什麼都好。那裡沒有鎖,也沒有大得能擋住門口的東西,急亂的腳步聲已到了最後這段樓梯上。

  我四下看了看屋頂上,小小的碟型天線就像一朵朵歪曲生銹的毒蕈,一條繩子上晾著看來似乎被人遺忘多年的衣服,十來隻已經腐爛了的鴿子屍體,還有一輛古老的維肯美景電磁車。

  我趁暴民還沒出現在門口之前跑到那輛電磁車前,那東西是該進博物館的古董了,擋風玻璃上全是灰塵和鴿糞,有人拿走了原裝的升空裝置,代之以絕通不過檢驗的次級黑市貨。丟在後座的有機玻璃防護罩又破又黑,好像被人用來當練雷射槍的靶子。

  不過,目前更重要的事情是這輛車沒有掌紋辨識鎖,只有一個使用鑰匙的鎖頭,早給撬壞了。我跳進滿是塵土的駕駛座,想用力關上車門,卻關不上,只能半開地懸在那裡,我沒有多想這部車能發動的機會有多小,或是那群暴民抓住我拖下樓去和他們談判的機會更小……如果他們沒有直接把我從屋頂上丟下去的話。我聽到一陣叫聲傳來,廣場上的暴民已經非常激動。

  第一批出現在屋頂上的是一個穿著卡其工裝褲的粗壯男子,一個身著天侖五最近流行的暗黑色西裝的瘦削男人,一個肥得可怕的女人,揮舞著一把像是大號扳手的東西,還有一個穿著文藝復興星自衛隊綠色制服的矮個子男人。

  我用左手扶著車門,將葛萊史東的通用微縮晶片卡插進引擎發動裝置。電池發出輕響,轉換啟動器發動,我閉上眼睛,希望線圈是以光能充電且有自動修護能力。

  拳頭打著車頂,手掌拍擊我臉旁的有機玻璃罩,儘管我用盡全力拉住車門,還是被人將車門扯開了。遠處群眾的叫聲就像是海洋所發出的背景聲音;而屋頂上這群人的尖叫則像是一些巨大海鷗的叫聲。

  升空裝置啟動了,抖動著把灰塵和鴿糞彈到屋頂上那群暴民身上,我將手滑進總控制器,先向後再往右,感受到這輛維肯美景升了起來,搖擺一下,落下,又再升空。

  我彎向右邊,飛過廣場上空,只稍微注意到擋風玻璃上的警報器在響,還有個人吊在打開的車門下。我低飛而過,看到荊魔神教的祭司雷諾茲閃避而群眾四散奔逃,禁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我拉高飛過噴水池,急轉向左。

  我那位尖叫著的乘客不肯放開車門,可是車門脫落了,所以結果還是一樣。我注意到原來是那個肥女,緊接著她和車門就落入八公尺下的水裡,將水花濺在雷諾茲和那群人身上。我讓電磁車爬升得更高,聽著黑市貨的升空裝置因這個決定而發出呻吟。

  當地交通管控單位來的憤怒指責和儀錶板上的警示聲響成一團,車子在警方命令下有些不穩,但是我再用那張卡片碰了下感測器,讓總控制杆重新控制了行車,我飛過那個城市最舊也最貧窮的一區,儘量貼近屋頂,繞過尖塔和鐘樓,始終低於警方的雷達偵測。在一般的日子裡,交通管控單位的員警,早就騎乘他們的個人航空器和浮掠機將我攔截下來或包圍住了,可是由底下街道上的人群,以及在公眾傳送門總站所見到的動亂情況看來,今天好像並不是一般的日子。

  這架維肯美景開始警告我,它在空中的時間只剩幾秒鐘了,我感到右側的升空裝置突然猛地傾斜,我極力運用控制杆和油門,讓這架破老爺車在一條運河和一棟滿是油墨污漬的大建築物之間的小停車場上著陸。那個地方離雷諾茲煽動暴民的廣場至少有十公里,所以我覺得在地面上要安全得多……其實在這一刻也沒多少選擇。

  火星四散,金屬撕裂,後部儀錶板上的部分零件,尾翼前方的儀錶板全都解體,而我降落在地,離俯瞰運河的那堵牆只有兩公尺遠。我盡可能淡漠地離開那輛維肯電磁車。

  街上仍然擠滿了人群──在這裡還沒有形成暴民──而運河裡則塞滿了小船,因此我漫步走進最靠近的一棟公共建築,以避人耳目。那個地方部分是博物館,部分是圖書館,還有部分是檔案室;我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和那裡的氣味,因為這裡有成千上萬的書本,很多還真的很老舊,再沒有比舊書的氣味更好的了。

  我正在前廳裡逛著,查看書目,不知道在這裡是不是找得到賽爾門·布萊彌的著作時,一位矮小瘦削、穿了套過時的羊毛和塑性纖維料西裝的男子走到我面前說:“先生,我們好久不曾有這個榮幸蒙您光臨了!”

  我點了點頭,非常確定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也沒有到過這個地方。

  “三年了吧,是不是?至少有三年了。哎呀,時間過得真快。”那小個子男人的聲音輕得如同耳語──是那種大半輩子都生活在圖書館裡的人悄聲說話的語調──但是卻聽得出話聲中掩不住的激動興奮之情,“我相信您想直接去看那套收藏品,”他說著站在一邊,好像要讓我過去。

  “對,”我說著微鞠一躬,“不過您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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