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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29

  領事離去的那晚,索爾·溫朝博滿懷希望。他們終於有所作為。或者至少是試著去做。索爾並不相信領事船上的冷凍神遊艙是拯救蕾秋的方法──在小文藝復興的醫學專家曾經指出這種做法極度危險──可是能有辦法,不管是什麼辦法,總是件好事。而索爾覺得他們毫無作為的時間已經夠長了,等著讓荊魔神取樂,簡直就像被判刑的罪犯等著斷頭臺。

  那天晚上,人面獅身像的內部看來太過兇險,因此索爾把他們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那座時塚寬大的門廊上,而他和杜黑儘量用背包當枕頭,讓瑪斯亭和布琅在毯子和斗篷底下睡得舒服。布琅的醫療控制器上仍然繼續顯示出沒有腦部的活動,但她的身體卻很舒服地休息著。瑪斯亭則因為高燒而輾轉反側。

  “你覺得這位聖堂武士的問題在哪裡?”杜黑問道:“是什麼病嗎?”

  “很可能只是饑寒交迫,”索爾說:“從風船車給綁走了之後,他發現自己一直在瘠地和時塚穀裡遊蕩,吃雪當水,完全沒有食物。”

  杜黑點了點頭,檢查了一下他們貼在瑪斯亭手臂內側的霸軍醫療貼片,由感應顯示器可以看到靜脈注射的點滴正穩定地滴著。“可是看起來好像有別的問題。”那位耶穌會教士說:“簡直像是發瘋。”

  “聖堂武士和他們的樹船之間有一種幾乎近似心電感應的連接,”索爾說:“眼看著‘世界之樹號’遭到摧毀,想必讓樹之真言者瑪斯亭有點瘋了,尤其是如果他知道有此必要。”

  杜黑點了點頭,繼續用海綿擦著那聖堂武士光滑的額頭。現在已經過了半夜,風大了起來。把朱紅色的沙塵卷起,盤旋在人面獅身像的翅膀和粗糙的邊緣,發出像呻吟般的聲音。所有的時塚發出明亮的光,然後又暗了下來,先是一座時塚,接著是另外一座,並沒有明顯的先後順序,偶爾時潮襲來,會讓那兩個男人喘息而用力抓住石頭,但那種似曾相識和暈眩的感覺一下子就過去了。因為布琅由固定在她頭殼上的纜線和人面獅身像連接在一起,他們也不能離開。

  天快亮的時候,雲層散開,天變得很清朗,群集的星星亮得幾乎刺眼。有一陣子,唯一看得出大艦隊在那裡作戰的跡象,就是偶爾出現的凝結尾,像在夜空上用鑽石畫了一道痕跡。但接著遠處爆炸的火花又開始亮起,不到一個小時,時塚的亮光都被上面的強光遮沒了。

  “你想誰會贏呢?”杜黑神父問道。兩個男人背靠在人面獅身像的石牆坐著。臉朝向那座時塚向前彎曲的雙腿之間露出的那一截天空。

  索爾摸著蕾秋的背,她睡在他肚子上,小屁股在薄毯下翹著。“照其他人說來,似乎萬星網註定會碰上一場可怕的戰火。”

  “所以你相信AI顧問委員會的預測嘍?”

  索爾在黑暗中聳了下肩膀。“我其實完全不懂政治……或是智核在預測方面的準確度。我只是一個落後世界裡一所小學院的小學者。可是我卻覺得我們會碰到什麼可怕的事……像有猛獸正往伯利恒去要誕生在世間。”

  杜黑微微一笑。“葉慈的句子,”他說,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我猜現在那地方是新伯利恒。”他俯視著山谷裡發光的時塚。“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教德日進那些向終極進化的理論。想不到我們有的卻是這個,人類在天空中的愚蠢行為,而一個可怕的偽基督卻在等著繼承其他的一切。”

  “你認為荊魔神是那個偽基督嗎?”

  杜黑神父把兩肘擱在他豎起的兩膝上,兩手合了起來。“如果不是的話,那我們可都麻煩大了。”他冷冷地笑了起來。“不久以前,我要是發現了偽基督的話,會很高興……哪怕某些反神性的力量會削弱了我對任何形式的神性已漸漸喪失的信仰。”

  “現在呢?”索爾不動聲色地問道。

  杜黑把手指伸開。“我也被釘上了十字架。”

  索爾想著雷納·霍依特所說關於杜黑的故事,這個老耶穌會教士把自己釘在一株特斯拉樹上,熬過多年的痛苦與重生,也不願向那十字形DNA寄生物屈服,可是現在那個東西卻還是深埋在他胸前。

  杜黑把仰望天空的臉低垂下來,“不會有人歡迎一個虔敬的神父。”他輕聲地說:“也不能確保痛苦和犧牲能值什麼,只有痛苦;痛苦和黑暗,然後又是痛苦。”

  索爾在嬰兒背上撫摸的手停了下來。“而這就讓你失去了信仰嗎?”

  杜黑望著索爾。“正相反,這讓我覺得信仰才是最重要的。自從人類墮落之後,痛苦和黑暗就是我們的命運。可是想必還有些我們可以升到一個更高層次的希望吧……讓我們的心智慧進化到一個更美好的層面,而不是在一個只有冷漠的宇宙裡。”

  索爾緩緩地點了點頭,“在蕾秋對梅林症的長期抗爭中,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我妻子莎瑞也做過同樣的夢……就是要我犧牲唯一的女兒。”

  “嗯,”杜黑說:“我聽過領事錄在磁片上的摘要。”

  “那你就知道我的反應了,”索爾說:“首先,亞伯拉罕那條服從的路是不能走的,哪怕真有個上帝來要求服從。第二,我們對那個上帝獻出犧牲已經不知有多少代了……該付出的痛苦也該停止了。”

  “可是你還是來到了這裡,”杜黑說著用手朝山谷、時塚和黑夜比了一下。

  “我是到了這裡,”索爾同意道:“但不是奴顏婢膝地來求什麼,而是要看看這些權勢力量對我的決定有什麼反應。”他又摸了下他女兒的背,“蕾秋現在只有一天半大了,而每秒鐘都越來越小,如果這麼殘忍的事是荊魔神做出來的話,我就想要面對他,哪怕他就是你的偽基督也一樣。如果真有上帝,而它做了這件事的話,我同樣會對它表示輕蔑。”

  “也許我們都已經表示了太多的輕蔑了。”杜黑沉吟地說道。

  索爾抬起頭來,看到十來個很亮的光點變成在太空中電漿爆炸而成的光波和震波。“我希望我們能有那樣的技能,可以在平等的地位上和上帝對抗。”他以低沉而緊張的聲音說:“和他當面對決。為所有對人類的不公而反擊。讓它改一改那種自鳴得意的傲慢態度,否則就把它打進地獄去。”

  杜黑神父挑起了一邊眉毛,然後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憤怒,”教士溫柔地摸著蕾秋的頭。“在日出之前,我們先睡一下,好嗎?”

  索爾點了點頭,躺在他的孩子身邊,把毯子拉上來蓋住了臉。他聽到杜黑輕輕地說了句什麼,可能是溫柔地道晚安,也可能是在禱告。

  索爾摸了下他的女兒,閉上眼睛,然後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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