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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2

  “以上便是最後一則。”雷納·霍依特說道。

  教士停止朗讀,其餘六名坐在桌邊的朝聖者抬起頭望著他,彷佛一起從共同的夢境中醒覺。領事向上瞥了一眼,看見海柏利昂已經更加接近,佔據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冰冷的光輝驅走群星。

  “在我最後一次見到杜黑神父之後,大約又過了十個禮拜,我再度抵達海柏利昂,”霍依特神父繼續道,聲音嘶啞刺耳。“在那裡,八年多過去了……距離杜黑神父最後一則日誌也有七年的光陰。”明眼人都看得出教士極為痛苦;他的臉是病態的森冷、蒼白,還蒙上一層薄薄的汗水。

  “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從浪漫港溯流而上,抵達裴瑞斯堡屯墾區,”他繼續說著,聲音加強了些許力道。“我猜想這些種塑性纖維的農夫也許會告訴我真相,就算他們和領事館或是自治政府當局毫不相干。我推測得沒錯。裴瑞斯堡的區長,一個名叫奧蘭第的男子,還記得杜黑神父;他的新婚妻子,就是神父在日誌裡提到的姍法,也還對他有所印象。這位屯墾區的管理者曾幾度試圖登上高原,發起營救行動;只不過火焰森林史無前例的超長活動期逼使他們放棄計畫。過了幾年,他們對杜黑及當地人塔克是否依然存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儘管如此,奧蘭第還是雇請兩位惡地飛行的專家,率領我們分乘兩架隸屬于屯墾區的浮掠機,前往大裂口執行救援任務。憑藉地形回避裝置的説明,還有幾分好運,我們來到畢庫拉族的國度。縱使這種方法可以避開絕大部分的火焰森林,特斯拉活動還是擊落其中一架,上頭的四個人全都犧牲了。”

  霍依特神父暫停故事,身體輕輕搖擺。他抓住桌緣穩定下來,清一清喉嚨,再度開口:“剩下的就沒什麼好講的。我們標定畢庫拉人的村莊。他們總共有七十個人,就如同杜黑日誌裡的說法,全都極為愚笨,沉默寡言。我想盡辦法從他們那兒弄清楚,杜黑神父在企圖穿越火焰森林的過程中死亡。石綿囊袋並未毀壞,日記本和醫療資料就放在裡面。”霍依特看了其他人一眼,然後低下頭:“我們說服他們引導我們前往杜黑神父喪命之處。他們……啊……他們並沒有埋葬他。遺體被燒得不成人形,而且也都分解了。不過還是足以讓我們看出:特斯拉樹所釋放的強烈電流已經將……十字形……連同他的軀體一併毀滅。”

  “杜黑神父領受了真正的死亡。我們將遺骸運回裴瑞斯堡屯墾區,舉行過完整的追思彌撒之後,他就安葬在那裡。”霍依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顧我強烈反對,奧蘭第君動用了從屯墾區帶過去的定向成形核子武器40,摧毀畢庫拉族的村落和一部分的大裂口崖壁。我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有畢庫拉人存活下來。根據我們的分析,地下迷宮的入口和那間所謂的大教堂,也必定被核爆所引發的山崩毀去。”

  注40,Shaped nuclear charge,戰術型核武的一種,可控制核爆時能量的發散方向。

  “我在這場探險中受了傷,於是接下來的幾個月,我一直留在屯墾區,然後才回到北方大陸,登上前往平安星系的太空船。除了奧蘭第君、艾督華特蒙席,還有蒙席所選擇報告的上級人士,便沒人知道筆記本的存在,以及裡頭的內容。就我所知,教會並未發佈任何關於杜黑神父手記的聲明。”

  霍依特神父之前一直站著,現在他終於坐在椅子上。汗水自下巴滴落,透過海柏利昂所反射的光線看去,他的臉色又青又白。

  “這樣就……結束啦?”馬汀·賽倫諾斯問道。

  “是的。”霍依特神父勉力回答。

  “諸位先生及拉蜜亞女士,”海特·瑪斯亭開口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建議各位整理行囊,三十分鐘之內,在第十一號球艙,我們領事朋友的太空船上會合。我稍後會搭乘本樹的登陸艇,加入各位的行列。”

  *

  還不到十五分鐘,大多數朝聖者就已集合完畢。聖堂武士們自球艙內部的工作碼頭架好舷梯,連接太空船的頂層陽臺。複製人船員堆放好行李盡數離去之後,領事率領一行人進入會客廳。

  “這老樂器真是美麗,”卡薩德上校單手滑過史坦威鋼琴的頂端,讚歎道:“是羽管鍵琴嗎?”

  “是鋼琴,”領事答道:“前聖遷時期所生產的。大家都到了嗎?”

  “除了霍依特以外,其餘全到了。”布琅·拉蜜亞一面回答,一面在投影室中找個位子坐下。

  海特·瑪斯亭走了進來。“霸聯戰艦已經准許諸位在濟慈市的太空港降落,”船長環顧四周:“我會派船員去看看霍依特君是否需要協助。”

  “不,”領事否決他的提議,隨即調整音量說道:“我去接他好了。你可以告訴我要如何前往他的房間嗎?”

  樹船船長看著領事有好一段時間,然後手才伸進長袍的褶層。“一路平安,”他遞過一張薄卡,“午夜自濟慈市的荊魔神廟出發朝聖之前,我會在海柏利昂與各位會合。”

  領事鞠了個躬:“海特·瑪斯亭,我很高興能在大樹枝椏的庇護下完成這趟旅程,”他以正式的口吻說道,隨即轉身向其他朝聖者致意:“請在休息室及下層甲板的圖書室內盡情享受。這艘船會照應諸位的需求,並答覆任何可能的疑問。等到霍依特和我回到船上,我們就立刻出發。”

  教士的環境莢艙座落於樹船中段,某根細枝的遠程。就如同領事的猜測,海特·瑪斯亭給他的那張卡片,不僅可以插入通訊記錄器,用來指引方向,同時也能夠讓他通過手掌掃描的門鎖。按了電鈴、猛敲入口通道的門戶,幾分鐘下來沒有絲毫回應;領事啟動開鎖功能,直接步入莢艙。

  霍依特神父雙膝跪地,位於青草地毯的正中央,痛苦地扭曲身體。床單、枕頭、各項工具、幾件衣服,以及標準醫藥箱內該有的物品,全都散落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他撕開祭袍、扯下衣領,大片汗水沾染衣衫,上頭滿是濡濕的皺褶;指爪所到之處,無不被撕成一條條的碎片。海柏利昂的光線滲入莢艙牆壁,使得這奇特的場面看起來像是在水底上演──或是在教堂裡面,領事是這麼想的。

  雷納·霍依特臉孔扭曲,極度痛苦;雙手不停地耙著自己的胸口。前臂裸露,肌肉不停動,彷佛蒼白的表皮底下有活物遊移其間。“注射器……故障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吐出話語:“拜託。”

  領事點點頭,命令房門關閉,自己則跪在教士隔壁。他自霍依特緊握的手掌中拿走沒有作用的注射器,取出裡頭盛滿藥劑的安瓿。那是超嗎啡。領事再度點頭示意,同時從自己的船上所帶來的醫藥箱裡拿出另一具注射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超嗎啡已經安裝備便。

  “拜託。”霍依特哀求道。他全身抽搐,領事幾乎可以看見一波一波的疼痛在這男人體內穿流不息。

  “好,”領事喘了一口大氣,說道:“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故事剩下的部分。”

  霍依特盯著注射器猛瞧,伸出虛弱不堪的手,想要拿取。

  領事也開始冒汗,將它移往教士伸手不及之處。“會的,聽完故事所剩下的部分之後,我會馬上給你。我必須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噢,天哪,親愛的耶穌基督,行行好罷!”霍依特啜泣道。

  “會啦,”領事倒抽一口氣:“我會給你的,只要你跟我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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