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18)_丹·西蒙斯

一八

　　可是這個地方卻更大。

　　透過手電筒的昏暗燈光，我確定自己身處於一個龐大的房間──一座完全由堅硬岩石挖空而成的廣大廳堂。我估計周圍光滑牆壁向上延伸的天花板，和畢庫拉族所棲息居住的崖頂，相距頂多只有幾公尺。這裡沒有裝飾、沒有擺設，偌大而充滿回聲的石室裡，除了正中央所擺設的物體之外，完全沒有任何表示用途的標記。

　　大廳中央則是一座祭壇──其餘部分均已挖空，只留下一塊五公尺見方的厚石板──而祭壇之上豎立著一座十字架。

　　四公尺高，三公尺寬，以元地球的古老精美形式雕制而成。這座十字架正對彩色玻璃牆，彷佛等待著太陽，以及那五彩繽紛的光線，點亮其上所鑲嵌的鑽石、藍寶石、血水晶、天青石珠、女王之淚、縞瑪瑙，以及其他我可以藉由手電筒的光線所辨視出的珍稀寶石。

　　我跪下來，開始禱告。關上手電筒，等了好幾分鐘，眼睛終於能夠在迷蒙的昏暗光線中看清楚十字架的樣子。無疑地，這的確是畢庫拉人所說的“十字形”，而它豎立於此最起碼也有幾萬年──或許已經數十萬年──遠比人類首度離開元地球來得早，也幾乎可以確定早於基督在加利利31的傳道。

　　注31，Galilee，今以色列北部地方。

　　我繼續祈禱。

　　今天把全像影碟檢閱完畢之後，我坐在外頭，享受陽光的洗禮。我已經確認了昨天發現“大教堂”石室後，回程上崖時，差點就忽略掉的地方。大教堂外面的岩架邊緣，還有階梯通往大裂口底下。儘管不若連接至教堂的小徑一般，歷經歲月而有所磨損，但同樣啟人疑竇。大概也只有天主知曉，究竟是什麼驚世奇觀，在下頭等著人們前往發掘。

　　我一定要讓整個萬星網知道這裡的存在！

　　如此神跡竟由我率先見證，實在是畢生難忘的莫大諷刺。要不是亞瑪迦斯特事件導致我的放逐，這項發現或許還得再等上千百個歲月。教會有可能在這個得以帶來新生的啟示被人揭露之前，就已經黯然殞滅。

　　可是我已經找到了。

　　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要將訊息流傳出去。

　　△第一百零七日：

　　我成了階下囚。

　　今天早上，我在老地方，也就是小溪自崖邊墜落的瀑布洗澡時，聽見一個聲音。我抬頭往上一看，發現那名被我稱作戴爾的畢庫拉人，瞪大了雙眼注視著我。我跟他打了個招呼，可是這個小畢庫拉人卻立刻轉身，拔腿就跑。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他們鮮少如此匆忙。隨後我瞭解到：儘管當時仍身著長褲，任由戴爾目睹腰部以上赤裸的我，毫無疑問地觸犯他們對於裸體的禁忌。

　　我微笑著搖搖頭，著裝完畢，回到村莊。倘若早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降臨在我身上，當時的心情就不可能如此愉悅。

　　全體“三廿有十”的成員站著目迎我走近他們。我在阿法面前十來步的距離停下腳步。“午安。”我開口說道。

　　阿法揚手一指，六名畢庫拉人一擁而上，抓住我的四肢，將我按倒在地。貝他走上前，從他（或她？）的袍中取出一把邊緣削尖的石刃。我奮力掙脫，卻徒勞無功；貝他從上而下割開我正面的衣服，將碎布左右攤開，直到我全身赤條條，一絲不掛。

　　群眾簇擁向前，我也停止掙扎。他們盯著我蒼白的身軀，彼此竊竊私語。我可以感覺到心臟劇烈的跳動。“我很抱歉冒犯了你們的律法，可是你們實在沒有理由……”我開始辯解道。

　　“肅靜，”阿法喝止我，並對一名手掌帶有疤痕的高大畢庫拉人──我管他叫作烈德──說：“他不屬於十字形。”

　　烈德點點頭。

　　“請聽我解釋。”我再度開口，但阿法反手一個巴掌，使我噤聲不語，嘴唇流血、耳朵嗡嗡作響。這個動作所展現出的敵意，和我猛然轉動旋鈕，關掉通訊記錄器時並無二致。

　　“我們要如何處置他？”阿法問。

　　“那些不跟隨十字架的人一定要領受真正的死亡，”貝他說道，所有人一起向前，其中大部分手裡還拿著削尖的石頭。“那些不屬於十字形的人一定要領受真正的死亡。”貝他繼續說著，音調信心滿滿，果決堅定，在連續口號和宗教念誦之中十分常見。

　　“我跟隨十字架！”群眾把我拉起時，我連忙大喊。手裡抓住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掙扎地對抗眾多手臂擠壓的力道，好不容易才可以將這小小的十字舉過頭頂。

　　阿法舉手示意，眾人才暫停動作。在這突如其來的靜默中，我可以聽聞三公里外，大裂口底下的流水聲。“他的確帶著十字架。”阿法說道。

　　戴爾擁向前，反駁道：“可是他不屬於十字形！我看到了。那跟我們想的不一樣。他不屬於十字形！”聲音充滿殺意。

　　我咒駡自己，為何如此愚蠢、如此疏忽。教會的未來就取決於我的生命，而這兩項最寶貴的東西，竟被我白白浪費，只因為我欺騙自己，相信畢庫拉族是一群駑鈍、無害的小孩子。

　　“那些不跟隨十字架的人一定要領受真正的死亡。”貝他重複道。這是最終的宣判。

　　七十只手高高舉起尖石，我大聲叫喊，心裡知道只能搏一搏這最後一次機會，否則命運終將成為定局。“我去過崖底，並在你們的祭壇禮拜！我跟隨十字架！”

　　阿法等一干烏合之眾開始猶疑不定。我可以看出他們正在推敲新的思維。對他們而言，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跟隨十字架，而且渴望屬於十字形。”我盡可能以平穩的口氣訴說：“我到過你們的祭壇。”

　　“那些不跟隨十字架的人一定要領受真正的死亡。”伽瑪喊道。

　　“可是他跟隨十字架，”阿法反詰道：“他已經在那個房間禮拜過了。”

　　“這不可能，”烈德駁斥道：“‘三廿有十’在那裡禮拜，而他不屬於‘三廿有十’。”

　　“我們之前就知道他不屬於‘三廿有十’。”阿法仍不放棄，當他處理過去式的觀念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他不屬於十字形。”戴爾塔二號插話了。

　　“那些不屬於十字形的人一定要領受真正的死亡。”貝他還在複誦。

　　“他跟隨十字架，”阿法進一步問道：“難道他就不能變成屬於十字形的人？”

　　此言既出，引發一陣呐喊。趁著眾人紛亂嘈雜，來回移動，我試圖拉開壓制我的手臂；不過他們仍舊抓得死緊。

　　“他不屬於‘三廿有十’，也不屬於十字形，”貝他說道，現在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像是茫然困惑，而非充滿敵意。“他怎麼不應該領受真正的死亡？我們一定要拿石頭切開他的喉嚨，讓血流出來，直到心臟停止跳動。他不屬於十字形。”

　　“他跟隨十字架，”阿法再度提問：“難道他就不能變成屬於十字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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