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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14:00時──

  今天沒辦法穿過火焰森林。我甚至還沒進入特斯拉活動區的邊緣,就被濃煙給逼了回去。

  我回到村莊,從頭又看了一遍全息錄影。沒有錯。這是一項千真萬確的奇跡。

  15:30時──

  “三廿有十”隨時都可能會回來。要是他們知道的話……要是他們一眼就看出我到過那裡的話,又會如何呢?

  我可以躲。

  不,沒這個必要。天主不會帶我來這麼遠的地方,目睹我所見到的奇跡,卻又讓我死在這群蹩腳孩童的手裡。

  16:15時──

  “三廿有十”回到村內,隨即各自進屋,連瞥我一眼也沒有。

  我坐在自己茅舍的正門底下,無法讓自己忍住不笑、不祈禱。早些時候,我走到大裂口旁邊,做了彌撒、領了聖餐禮。那些村民連看都不想看。

  我最快要等到何時才能動身?奧蘭第區長和塔克曾經說過,火焰森林的活動狀態會持續三個當地月──也就是一百二十天──接下來的兩個月則較為平靜。塔克跟我是第八十七日來到這裡的……

  我不能再等上一百多天,才將這些訊息帶回文明世界……呈現在所有世人的面前。

  倘若有架浮掠機能不畏嚴酷的氣候,穿越火焰森林,將我接走;倘若我能連上屯墾區居民所使用的資料傳輸衛星……

  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會有更多奇跡出現的。

  23:50時──

  “三廿有十”去了大裂口。四周響起了傍晚的風鳴合奏。

  我現在多麼希望能和他們一起去!就在那邊,大裂口底下。

  退而求其次,我會在崖邊跪地禱告,伴著行星吹奏的管樂和天空傳來的唱和。我現在終於明白:這是讚美天主確實存在的頌歌。

  △第一百零六日:

  一覺醒來,迎接完美的早晨。天空一片深邃藍綠,太陽彷佛血紅尖石鑲嵌其中。我站在屋外,迷霧業已散去,樹棲小獸停止清晨尖鳴,空氣也逐漸暖和起來。於是我走進茅舍,觀看影帶和碟片的內容。

  我瞭解到昨天興奮之餘率性寫就的文字,完全沒有提及崖底下的發現。所以我現在就來仔細描寫。儘管拍了影碟、影帶,通訊器也留下相關記錄,但總有可能最後僅剩這些私人日誌會被發現,還是保險一點好。

  昨天早上大約〇七三〇時左右,我自懸崖邊垂降而下。畢庫拉人全都在森林裡採集食物。藉由藤蔓下崖看起來頗為容易──許多地方,它們都糾結在一起,形成一種另類的梯子──可是就在我身體蕩出去,開始垂降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臟猛烈跳動,甚至還會痛呢。距離底下的石頭和河谷,整整有三千公尺的落差。我隨時隨地緊緊抓住至少兩條藤蔓,一公分一公分地向下攀爬,試著不去觀看腳下的萬丈深淵。

  我花了大半個小時才下降一百五十公尺,相信畢庫拉族只要十分鐘就能做到。好不容易抵達一座突出部的彎曲面。有些爬藤向外伸入空中,不過大部分纏繞在陡峭的岩塊下方,往三十公尺遠的崖面生長。隨處可見藤蔓草草編成簡陋空橋,畢庫拉人很可能行走其上,毋須過於倚靠雙手輔助。我爬行在這些編好的藤索,一面抓住其餘藤蔓作為支撐,嘴裡喃喃念著自孩提時代就不曾說過的禱詞。瞪得老大的兩眼只敢向前瞠視,這樣好像可以讓自己忘記,在這些搖搖晃晃、咯吱作響的植物底下,全是無窮無盡的虛空。

  崖壁上有座寬廣的岩架。我掙扎著從藤蔓處擠出身子,跳下兩公尺半的距離,落在這塊大石向外延伸的三公尺處。

  岩架約有五公尺寬;東北方不遠,就是自懸崖延伸的基部。我沿著上頭的小徑走向西南方,走了二、三十步,我突然驚覺,停了下來。這真的是一條小徑,一條在堅硬的石塊上磨成的小徑。它光亮的表面陷入石板之中,有好幾公分深。跟著走下去,小徑沿著岩架邊緣,通往一座高度更低,但更為寬廣的平臺。石頭上甚至還刻著一級一級的階梯;不過經過長時間磨損,每一階的中央似乎有凹陷的現象。

  這明顯的事實對我造成極大衝擊,使我不由得坐下來好一陣子。就算“三廿有十”四百年來每天不間斷地行走,也不可能將堅硬的岩石磨成這樣。一定是什麼人,還是什麼東西,在畢庫拉族的祖先墜落此地之前,早就開始使用這條小徑。(這些人還是東西,不知已經走過幾千幾萬年的歲月。)

  我起身繼續向前。除了清風緩緩吹過半公里寬的大裂口,四周沒有太多聲響。我發現自己還可以聽見下方深處的河流所傳來的潺潺水聲。

  小徑彎入左方,圍繞懸崖的一部,之後就沒有去路。我踏上緩緩向下傾斜的寬闊石面,張大眼睛看個仔細。我相信自己一定不假思索地畫了個十字。

  由於這座南北走向的岩架自懸崖延伸出一百公尺的距離,我可以沿著三十公里長的大裂口看向正西方,直到高原盡頭天際開闊之處。我馬上想到:每天傍晚,夕陽總會照亮突出部下方的厚實崖壁。因此,倘若從這個絕妙的地點觀察──特別是在春分或秋分的時候──海柏利昂的太陽看起來像是會直接沒入大裂口之中,火紅的邊緣恰好與兩側粉紅的山壁相切,對我而言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轉向左邊,注視崖面。磨光小徑橫亙寬闊岩架,通往兩道垂直峭壁中切割而成的門。不,這不是普通的小門,而是雄偉的教堂正門;鬼斧神工,上頭還有精雕細琢的石刻窗扉和過梁。門的兩旁則有兩扇嵌有彩色玻璃的大窗,向上延伸至少有二十公尺,幾與突出部相接。我走近幾步,檢視這建築的外觀。不管是誰建造的,他們必定將突出部底下的區域挖寬,在高原側壁的花崗岩上切割出一面光滑而垂直的高牆,然後直接在崖面上開鑿坑道。我將手滑過大門周圍,那些重合交迭的裝飾雕刻。真是光滑。就算隱匿於此,有著岩架邊緣的保護,足以隔絕大多數的自然力量,這一切仍然逃不過時間的消磨,變得平順、脆弱。究竟在幾萬年前,大裂口的南面就被雕琢出這麼一座……神殿……?

  那些“彩色玻璃”,既不是真的玻璃,也不是塑膠製品,而是某種厚重的半透明物質,摸起來似乎和旁邊的岩石一樣堅硬。窗戶也並非由窗格所構成;濃淡不一的紛亂色調,彼此混雜揉合,看起來像是水面上的油彩。

  我從背包取出手電筒,碰觸其中一扇門;還在猶豫不決的當口,高大門板輕易地向內開啟,毫無任何摩擦聲響。

  我走進前廳──實在想不出其他名詞來稱呼這個地方──穿越十公尺許的靜謐空間,在另一堵牆的正前方停下腳步。這面牆一樣是由疑似彩色玻璃的物質所構成;而濃密光線正透過我身後的窗戶,整座前廳泛起上百種精妙、詭密的色彩。我頓時領悟到:黃昏時分,太陽直射的光芒將會讓這個房間充塞一道道斑斕鮮豔的線條,直擊我面前的彩色玻璃牆,照亮牆後的種種物事。

  我在類似於彩色玻璃的石牆上找到僅有的一扇門,邊緣以窄薄的暗色金屬鑲出輪廓。於是我穿了進去。

  我們根據古老的照片和全息影像,盡所有的可能,在平安星上重建了聖彼得大教堂,就像它原本矗立于古梵諦岡的模樣。近七百呎長、四百五十呎寬,當教宗猊下主持彌撒時,整座教堂可以容納五萬名信眾。不過,就算是每四十三年一度的全萬星網主教會議,也不過只有五千位忠貞的信徒出席。在中央壁龕,我們仿建貝尼尼30的聖彼得寶座之旁,巨大穹頂自聖壇地板起算,向上拔升逾一百三十呎。它的巨大使人心生敬畏。

  注30,Gian Lorenzo Bernini(1598─1680),義大利雕塑家暨建築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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