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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痩白公爵的歸來

  他是他所能見到的一切領地的主宰,甚至在夜晚,當他站在宮殿的陽臺上聽取報告時,他抬頭望向天空,那些閃爍著聚集在一處或是匯成旋渦狀的群星,也都是屬於他的。他統治著所有世界。他用了很長時間嘗試賢明地統治,做一位優秀的君主,但統治是非常困難的,智慧則可能令人痛苦。最終他發現,若你不想統治整個世界,不可能只做好事,因為你不可能在不摧毀任何東西的前提下建立新的事物,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顧及到每一條生命、每一個夢想、每個世界的每一個人。

  漸漸的,一天一天,一次次死亡後,他變得不再關心這個問題。

  他不會死去,因為只有下等人才會死,無人能淩駕於他之上。

  時間流逝。一天,在一個深深的土牢中,一個臉上糊滿了血的男人看著公爵,對他說,他已成了一頭野獸。下一秒,那個男人便不復存在,只成為歷史的一個註腳。

  接下來的數天裡,公爵都沒怎麼想起這場交談,但最終他點了點頭。“那個叛徒說得對,”他說,“我已經成了一頭野獸。啊,沒錯。我想知道我們中是否有人變成過野獸?”

  在很久以前,世上曾有過不少情侶,但此刻已是這片公爵領地的黃昏。現在,在世界的薄暮中,一切歡愉全都觸手可及(但為了實現這一點究竟付出了多少,我們無法衡量),繼承權的議題也無須考慮(即使是有朝一日另有一人將繼承公爵的念頭都是一種褻瀆),世上再沒有情人,再沒有挑戰。他覺得自己雙眼睜開、嘴唇吐露言語時,也身處於睡眠中,而這世界沒有任何事物能將他喚醒。

  公爵意識到自己已成為一頭野獸的第二天,是奇花綻放之日,人們會將鮮花從所有世界和所有星球上運至公爵的宮殿作為慶祝。這一天,在占地橫跨一整個大洲的公爵宮殿裡的一切全都歡欣愉悅,一如慣例,人們擺脫了所有憂心事,擺脫了所有黑暗,但公爵卻並不快樂。

  “要怎樣才能讓您開心呢?”他肩頭的資訊甲蟲問道,它待在那兒,等待著接收他主人的各種奇想和欲望,並轉發到一萬個世界中去。“只要說一個字,閣下,無數個帝國將會升起並隕落,只求您的一個微笑;星星將爆發成超新星,只為讓您獲得消遣。”

  “或許我需要一顆心。”公爵說道。

  “我能立刻摘下一萬顆心臟,將它們撕開,扯碎,割裂,切成片,要不就從一萬個合適的人類標本的胸膛中將它們取來。”資訊甲蟲說道,“您希望怎樣處理它們?我要通知廚師或標本剝制師、外科醫生還是雕刻家?”

  “我想關心點什麼事,”公爵說道,“我需要感覺到生命的價值。我要醒來。”

  甲蟲在他肩膀上唧唧啾啾地叫喚著,它能連接一萬個世界的智者,卻無法在主人情緒陷入低谷時給予可建議,所以它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注意力連接上它的前任們——正沉睡在一萬個世界裡華美盒子中的資訊甲蟲和聖甲蟲們,聖甲蟲們遺憾地商談著。是的,在廣漠的時間中,過去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它們被造出來就是為處理這個問題的。

  位於晨曦世界中某個早已被人遺忘多時的程式開始運作。公爵正在主持奇花綻放之日的最後一項儀式,他那張痩削的臉上沒有何表情,他看著自己的世界,卻覺得它一文不值,此時,一隻小小的有翼生物從她藏身的花朵中飛了出來。

  “閣下,”她輕聲說道,“我的女主人需要您。求求您。您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你的女主人?”公爵問道。

  “這生物來自外界,”他肩頭的甲蟲哢噠哢噠地說道,“那地方不屬於公爵領地,因為它在生與死之外,在存在與不存在之間。它一定是藏在了一朵從外世界輸入的蘭花花瓣中。它說的話是圏套。我得毀了它。”

  “不,”公爵說道,“讓它去。”他做了一件很久都沒有做過的事,他用一根痩削的白色手指摁住甲蟲。它綠色的眼睛變成了黑色,啾啾蟲鳴也陷入完美的寂靜。

  他用雙手捧著那只小東西走回自己的住處,路上,她將自己那位智慧而高貴的女王的事告訴了公爵,還說了囚禁女王的巨人之事,那些巨人一個比一個更美,卻也一個比一個更巨大,更危險,更像野獸。

  在她述說時,公爵回想起過去的日子,當時,一名小夥子自星星來到世界,想碰碰運氣(在那時候,到處都可以交到好運,它們全都尚待發掘)。他回憶著,發現自己的年輕時代並不像想像中那麼遙遠。信息甲蟲悄無聲息地躺在他的肩頭。

  “為什麼她要派你來找我?”他問那小小的生物。但她的使命已經達成,便不會再多說一句,她消失了,迅速而永久,如同一顆星星在公爵的命令下熄滅。

  他步入自己的私人寢宮,將失效的資訊甲蟲放入床邊的匣中。他邊研究,邊命令僕人們取來一隻長長的黑色匣子。他親手將它打開,接著,隨著他的輕輕一觸,他的顧問大師被啟動了。它搖晃起來,接著以毒蛇的形態蜿蜒上游,盤踞在他的雙肩上,蛇尾插入他頸部下方的神經接口。

  公爵將自己打算做的事告訴了這條蛇。

  “這不明智。”顧問大師說道,他用了一點時間檢查前任們的記錄,所有公爵顧問的智慧與建議都隨之進入它的記憶體中。

  “我要的是冒險,不是智慧。”公爵說道。他的唇邊展露出一絲微笑,那是他的僕人們從未見過的第一抹笑容。

  “那麼,要是你不接受勸阻,就去牽一匹戰馬來。”顧問說道。這是個不錯的建議。公爵關閉了顧問大師,命人取來戰馬馬廄的鑰匙。那把鑰匙已經有千年未被使用,系著它的線上落滿塵埃。

  馬廄中曾經有過六匹戰馬,每一匹都是為一位暗夜領主或女領主而配備的。它們全都閃耀而美麗,驍勇無匹。當公爵不得不被迫遺憾地終結每一位暗夜統治者的生命時,他拒絕毀掉他們的戰馬,只是將它們存放進了某個它們無法對這些世界造成危害的場所。

  公爵拿起鑰匙,彈出一段開門的琶音。大門打開了,一匹戰馬帶著敏捷的優雅一躍而出,它黑得如墨似玉,仿佛一塊黑炭。

  “我們要去哪兒?”戰馬問道,“我們要與什麼作戰?”

  “我們去外界,”公爵說道,“至於我們與誰戰鬥……嗯,這個問題還得走著瞧。”

  “我能帶你去任何地方,”戰馬說道,“還能殺死所有妄圖傷害你的人。”

  公爵騎上馬背,在他的大腿下,冰冷的金屬如同活生生的血肉,他催促戰馬向前。

  戰馬一躍,奔入下層空間的泡沫與洪流,一人一馬共同墜入世界與世界間的瘋狂之地。公爵大笑起來,但在那兒,沒有人能聽見他的笑聲。他們一起穿過下層空間,在下層時間中一直行進(這個時間無法以人類生活的秒來計算)。

  “這感覺像是某種陷阱。”群星下的空間逐漸蒸發,戰馬說道。

  “是的,”公爵說,“我很肯定這就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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