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高能預警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
六月故事 我的父母總是不贊同彼此。這就是他們整天在幹的事。而且他們所做的比不贊同彼此更多,他們會爭吵,事事如此。我依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有搞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才能在不斷爭吵的間隙找到足夠時間去結婚的,更不用說是生下我和我妹妹了。 我媽媽認為財富應該全部重新分配,她認為共產主義的大問題在於它還不夠激進。我爸爸的床頭上擺著一個相框,裡面放著女王的照片,他總是盡可能為保守黨投票。我媽媽想給我起名叫蘇珊。我爸爸想給我起名叫赫麗埃塔,這是他姑姑的名字。兩人都不肯讓步,最後,我成了學校裡唯一的一個蘇麗埃塔,很可能也是全世界唯一的那個。我的妹妹名叫愛麗米瑪,理由也差不多。 他倆在何事情上都無法取得一致意見,甚至連天氣都是。我爸爸總是覺得太熱,我媽媽則總是覺得太冷。他倆輪流把取暖器打開又關上,把窗戶關上又打開,只要對方一離開房間就動手。我和妹妹一年到頭都在感冒,我們覺得很可能就是這個造成的。 他們甚至無法在幾月外出度假這個問題上取得一致。爸爸說最好是八月,但媽媽說顯而易見毫無疑問必須是七月。這就意味著我們只能各退一步將度假時間定在六月,這對所有人來說,都很不方便。 接著爸爸建議去冰島騎小馬旅行,而我媽媽只想將這個提議改為坐在駱駝車隊裡橫渡撒哈拉,我和妹妹表示我倆更願意坐在法國南部或者別的什麼地方的沙灘上,於是他倆就只是看著我們,那表情好像我們都是傻瓜。這對夫婦停止爭吵了一段足夠長的時間,以此告訴我們他倆絕不會聽取我們這個建議,同時也不會有一趟前往狄斯奈樂園的旅行,接著便又繼續反對對方的意見了。 這場“我們六月去哪兒度假”的矛盾大爭吵終結於無數次摔門,無數次相互叫喊,無數次類似“現在就去!”之類的話。 待這麻煩的假日來臨,我和妹妹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我們哪兒也去不成。我們從圖書館裡盡己所能借來一大堆書,做好了在接下來十天裡繼續聽一大堆爭吵的心理準備。 接著就有一群人開著大篷車來了,將一堆東西帶進屋子裡安裝起來。 媽媽讓他們將一個桑拿浴池裝進了地下室。他們往地上堆起大量沙礫,由天花板上掛下一盞太陽燈。她在太陽燈下的沙子上鋪了一塊毛巾,鋪好便立刻躺臥下去。她還在地下室的牆壁上畫了沙丘和駱駝的圖案,但在這極度高溫之下,它們全都脫落了。 爸爸讓那些人往車庫裡搬了一台冰箱,那是他能找到的最大的冰箱,大到你能直接走進去。冰箱將車庫塞得滿滿當當,所以他只能把車停在私人車道上。他每天早上起來,溫暖地穿上一件厚厚的冰島羊毛衫,帶上一本書和滿滿一保溫杯的熱可哥、一些馬麥醬和黃瓜三明治,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一頭紮入冰箱中,到晚飯前都不會出來。 我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任何人的家庭像我家這麼古怪。我的父母從不會在任何事上取得一致意見。 “你知道下午時,媽媽會穿上外套,偷偷溜進車庫裡嗎?”我和妹妹坐在花園裡,讀著我們那些從圖書館裡借來的書時,她突然說道。 我不知道,但我確實看到今天早上,爸爸只穿著沐浴短褲和便袍,走到地下室去和媽媽一起,臉上還帶著傻呵呵的微笑。 我不理解我的父母。老實說,我不認為有誰能理解他們。 七月故事 那一天,我的妻子離開了我,她說她需要私人空間,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考慮一切。那天是七月一日,陽光強烈地照射在小鎮中央的湖面上,我屋子周圍草地上的玉米長到了齊膝高,熱情過度的孩子們將最早的一批煙花和鞭炮[12]放上天空,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就在這時候,我在後院裡用書本堆起一個圓頂冰屋。 我使用的材料是平裝書,主要是擔心我的建築工程若是不夠穩固,精裝書和百科全書掉落下來就太重了。 但它支撐起來了。它大約十二英尺高,有一個入口通道,讓我能爬行進入其中,還能抵禦寒冷的北極之風。 我將更多書帶入這個用書做成的圓頂冰屋中,在裡面閱讀。裡面十分溫暖舒適,這讓我覺得有些驚奇。當我開始讀書時,將它們一本本攤開放在地上,讓地面上鋪滿書本,然後帶入更多書本,坐在書上,以此來將七月的最後一抹綠色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除。 第二天,朋友們來拜訪我。他們四肢著地爬進我的冰屋裡。他們說我的舉動過於瘋狂。我對他們說,在我與寒冷的冬季之間的唯一區隔,就只有我父親收藏的那些五十年代的平裝書,它們大多都標題聳動、封面惡俗,內容無聊透頂。 我的朋友們離開了。 我坐在自己的冰屋裡,想像外面是一片北極之夜,不知北極光是否會充滿我頭頂的天空。我看向屋外,所見的卻只是一個漫天繁星的夜晚,星星們全都如同針眼一般大小。 我在自己那間書本建成的冰屋中入睡。感到一陣饑餓。於是我在地面上挖了一個洞,丟進一根釣魚線,一直等待,直到有什麼東西咬到了鉤子。我將魚線提起,那是一條書本構成的魚,準確地說,是綠色封面的企鵝出版社典藏版偵探故事集。因為不想在冰屋裡燒火,我將它生吃了下去。 當我外出時,我注意到有人已用書覆蓋了整個世界。都是些白色封面的書,陰影則是白色、藍色和紫色。我在這書本的浮冰上漫步。 我看到遠處的冰面上,有個什麼人看起來似乎是我的妻子。她正在製造一條由自傳組成的冰河。 “我以為你離開我了,”我對她說,“我以為你把我一個人丟下了。” 她沒有回答。我這才意識到她只是一片影子中的影子。 此時正是七月,在一年的這個時段裡,太陽永遠都不會照射到北極點。我有些疲倦,便返程走向冰屋。 我先看到了北極熊的影子,然後才見到了北極熊的身子,它們是如此巨大、蒼白,由那些情感激烈的書頁組成——古典與現代詩歌構成了熊的形狀,在浮冰上徘徊,它們滿身是字,辭藻掩蓋住了它們的美。我能看到紙頁,還有穿過它們的字詞,我很擔心它們會看見我。 我爬行返回冰屋,避開北極熊。我可能睡在黑暗中。接著我爬到屋外,仰天躺在冰上,抬頭望著天空中山腰的北極光那料想之外的色彩,聽著遠處童話書的冰山撞上神話學的冰川後,崩解而發出的劈啪聲。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突然意識到有人躺在我身旁的地面上。我可以聽到她的呼吸。 “它們很美,不是嗎?”她說。 “是北極的光暈,北極光。”我告訴她。 “那是鎮子上的獨立日煙火,寶貝。”我的妻子說道。 她握住我的手,我倆一起看著這場煙火。 等最後一絲煙火在一片金色星雲中消失後,她說:“我回家了。” 我沒有說話。但我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離開了我那由書本組成的冰屋,跟在她身後進了我們住的屋子裡,在七月的高溫中像貓一般地躺下。 我聽到遠處傳來雷聲,到了晚上,入睡時分,屋外下起雨來。雨水摧毀了我的書本冰屋,將這世上的所有詞語全都沖刷殆盡。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