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高能預警 | 上頁 下頁
一四


  擺渡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接著他撓了撓鬍子。“我很抱歉。我的視力大不如從前了。我該把你們帶去島上。”

  我遞給他一先令,他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這是個九便士硬幣,你沒有欺騙我。在現在這種壞時節,九便士硬幣可是很值錢的。”儘管天空湛藍,我們身下的水卻是藍灰色的,白色的水花在水面上一個接一個地彼此追逐。他解開小船,將它哢噠哢噠地拖過鵝卵石地,拖進水裡。我們在冰冷的水道中跋涉,爬入船中。

  船槳敲擊在海面上,小船輕快前行。我坐在擺渡人身邊,問道:“九便士,這價格挺高。但我曾經聽說迷霧之島的群山中有個洞穴,裡面都是金幣,據說是古代的財寶。”

  他不屑一顧地搖了搖頭。

  卡盧姆盯著我,雙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嘴唇都發白了。我無視了他,又繼續問擺渡人:“一個滿是金幣的洞穴,古代挪威人,或者南方人,要不就是那些據說比我們這兒所有人年代都更久遠的人留下的禮物,人們來到這裡的時候,先民們就往西邊去了。”

  “我聽說過,”擺渡人說道,“同時還聽說過它的詛咒。我猜詛咒能照料好這些財寶。”他將槳擊入水中,接著道:“你是個正直的人,矮子。我可以從你的臉上看得出來。不要去找那個洞穴。沒有什麼好東西能從裡面出來。”

  “我想你說得對,我對他說,我的話裡沒有欺騙他的意思。

  “我很確定這一點。”他說,“我不是每天都有機會帶一個掠奪者和一個小矮子去迷霧之島的。”他又說:“在世界的這個地方,大家認為談起那些去了西邊的人不會帶來好運。”

  接下來的船上旅程我們保持沉默,儘管海浪洶湧更甚。波濤拍打著,甚至濺入船裡,我得雙手攥緊了,以免自己被甩出去。

  在經過仿佛半輩子那麼久的時間後,小船終於停靠在一個黑色石塊壘成的碼頭上。我們走出碼頭,海浪在身邊拍打著,鹽水沫親吻我們的面頰。碼頭上有個駝背的男人正在售賣燕麥餅和硬得像石頭的李子幹。我給他一個便士,填滿了我那件短上衣的口袋。

  我們走入迷霧之島。

  現在,我已經老了,或者至少可以說,我已不再年輕,我所見的一切都能讓我聯想到過去曾經見過的東西,因此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可稱得上初見。一位頭髮火紅的漂亮姑娘,能讓我想到的只有一百個差不多長相的女孩和她們的母親們,我還能想起她們衰老後的樣子,她們死時的樣子。這就是歲月的詛咒,它令一切都成為其他事物的反射。

  話是這麼說,但在這同時又被智者稱為翼島的迷霧之島上,我所能想到的卻只有它自身而已。

  自碼頭離開後,要走一整天才能抵達黑色群山。

  卡盧姆·麥卡因斯看著隻身高有他的一半甚至都還不到的我,邁開大步,就像在向我發出挑戰,看我是否能跟上他。他的雙腿輕鬆邁過潮濕的土地,那地上長滿蕨類和石楠。

  在我們頭頂上,灰、白與黑的雲層低垂著,風起雲湧,相互遮蔽、現形,然後再次遮蔽。

  我讓他走在我前面,讓他走在雨下,直到他被潮溫的灰色霧霾吞沒。接著,也只有在這時候,我跑了起來。

  這是我的秘密之一,我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透露過,只有我的妻子莫拉格,我的兒子約翰尼和詹姆斯,還有我的女兒芙羅拉(願影子令她的靈魂安息)知道——我能跑,而且能跑得非常快。在我需要的時候,能跑得比任何一個身材正常的男人更快、更久,也更自信。此時我就這樣跑著,穿過迷霧與雨水,在高地與黑色石頭構成的山脊之間,在天際之下,奔跑起來。

  他走在我前面,但我很快就跟上了他,我往前跑,超過他,一直跑到他前方的高地上。在我倆之間是一道斜坡,在我們下方有一道溪流。我可以跑上幾天幾夜不停歇。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但還有一個秘密,我從未向任何人透露。

  我們早就討論過,我們在迷霧之島的第一個夜晚該在哪兒露營,卡盧姆告訴我,我們會在一塊名叫“男人與狗”的石頭下度過那個夜晚,據說它看起來就像一名老者身邊站著他的狗。下午晚些時候,我就抵達了石頭所在之處,在它下面有一塊可供藏身的空間,裡面是乾燥的,在此之前曾經待過的人留下了一些柴火,棍子和小枝、樹杈之類。我將火生起,在火邊烤幹身子,驅除骨頭裡的寒意。木柴燃燒的煙自石楠叢上飄散開去。

  等卡盧姆大步跨入這片藏身處時,天色已暗。他看到我,露出全然沒想到半夜裡會在這兒看見我的表情。我說:“是什麼耽擱了你,卡盧姆·麥卡因斯?”

  他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我。我說:“我用山裡的水煮了一條鱒魚,你可以用這兒的火烘烘骨頭。”

  他點點頭。我們吃掉了那條鱒魚,又喝了點威士卡來暖身子。在這藏身處的裡面,有一堆乾枯棕黃的石楠和蕨類植物,我們用潮溫的斗篷裹緊身子,睡在上面。

  半夜裡,我醒過來,喉嚨上抵著冰涼的鐵器——是刀背,不是刀刃。我說:“你為什麼要在今晚殺我,卡盧姆·麥卡因斯?我們的路還很長,旅行尚未結束。”

  他說:“我不相信你,矮子。”

  “你該相信的不是我,”我對他說,“而是我所侍奉的人。要是你和我一起離開,返回時卻只有你一個人,他們會知道卡盧姆·麥卡因斯這個名字,因為它會在陰影中傳播開去。”

  冰冷的刀子依舊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說:“你是怎麼到我前面去的?”

  “這就是我,而且我以怨報德,給了你食物和火堆。我不太容易迷路,卡盧姆·麥卡因斯,作為嚮導,你今天幹得太差了。現在,把你的短劍從我喉嚨上挪開,讓我睡覺。”

  他沒有回答,但過了一會兒,他移開了刀子。我強迫自己不要嘆息也不要大聲呼氣,希望他沒有聽到我的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的聲音。那個晚上,我再也沒睡著。

  早飯我做了燕麥粥,往裡面丟了些李子幹,讓它們變軟。

  白色的天空下,群山呈現出黑與灰色。我們看到了老鷹,非常巨大,翅膀寬廣,在我們頭頂盤旋。卡盧姆放慢步伐,我走在他身邊,他邁一步,我走兩步。

  “還有多少路?”我問他。

  “一天,也可能兩天,取決於天氣。要是雲層下降,那就是兩到三天……”

  中午時分,雲層下降了,整個世界被一團霧氣籠罩,暗了下來。這比下雨更糟,空氣中懸浮著小水滴,浸透了你的衣服和皮膚;我們前行的道路變得險峻,卡盧姆和我在上坡時放慢了速度,每一步都很小心。我們沿著羊腸小徑走上山,而不是爬上去。黑色的石頭非常濕滑,我們走著,攀爬著,緊貼岩石,我們滑倒,落下,腳步蹣跚又踉蹌,但即使是在霧中,卡盧姆也知道他要往哪兒走,而我跟著他。

  在我們行走的小徑前出現了一道瀑布,水流最密的地方有橡樹幹那麼粗。他停下來,從肩上解下繩索,套在一塊岩石上。

  “這裡以前沒有瀑布,”他對我說,“我先走。”他將繩索的另一端系在手腕上,沿著小徑走出去,進入瀑布中,將身體抵著濕漉漉的岩石,小心翼翼地慢慢穿過水幕。

  我替他害怕,也替我倆害怕。我屏息看他穿過去,等到達瀑布那一邊,這才呼出一口氣來。他試了試繩子,用力拉了一下,向我做手勢讓我跟上他,就在此時,他腳下的一塊石頭塌了下去,他在濕漉漉的石頭上滑了一跤,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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