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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繩索拖住了他,我身後的石頭也吃住了他的重量。卡盧姆·麥卡因斯掛在繩索的另一頭。他抬頭看我,我歎了口氣,在一塊岩石邊固定住身形,用力拉扯,將他拖回小徑。他全身濕淋淋的,不停咒駡。

  他說:“你比你看起來的更強壯。”我暗罵自己是個傻瓜。他一定從我臉上的表情看出了這一點,他甩了甩身子(就像一條將水滴甩飛出去的狗),然後說:“我的兒子卡盧姆把你講的故事告訴了我,說有一夥坎貝爾人來找你,你被你妻子派到地裡去了,他們以為她是你媽,而你只是個小男孩。”

  “這只是個故事,”我說,“打發時間而已。”

  “是嗎?”他說,“但我聽說曾經有一夥坎貝爾人在幾年前被派去報復帶走他們牲畜的人。他們去了,再也沒有回來。要是一個像你這樣的小傢伙能夠殺死十個坎貝爾人……嗯,那一定很強壯,而且速度很快。”

  我悲傷地想,自己一定是個蠢貨,才會把這故事告訴那孩子。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從屋子裡出來小便,或者看看朋友們是怎麼回事,我將他們一個個撂倒,就像殺兔子一樣。在我妻子殺死第一個之前,我已經殺了七個人。我們將他們埋在峽谷裡,在地面上堆了些石頭,以此來壓住他們,讓他們的靈魂無法動彈。我們感到有些悲傷,這些坎貝爾人從那麼遠的地方過來殺我,我們則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我不會拿殺戮開玩笑,沒有男人該這麼做,女人也不行。有時候死亡是必須的,但它始終是件邪惡的事。即使發生了那一系列事件,此刻我依然對此確信無疑。

  我從卡盧姆·麥卡因斯手裡接過繩索,向上爬啊爬,爬過岩石,一直爬到瀑布出現的山間,那兒很狹窄,足以令我通過。上面也很溫滑,但我安全過去了,將繩子綁在上面,把它的一端丟向我的同伴,讓他得以通過。

  不管是我救下他,還是我讓我倆得以通過瀑布,他都沒有為此感謝我,我也沒有期待任何感謝。但我也沒有料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你不是一個完整的人,長得也醜。你的妻子,她同樣也又小又醜,就像你這樣嗎?”

  我決定不要為此而生氣,不管是真的生氣還是裝出生氣的樣子。我只是說:“她不是。她是個高個子女人,幾乎就像你這麼高,在她年輕的時候——在我倆都更年輕的時候——某些人認為她是低地最美的女人。吟游詩人們曾經寫下詩句來讚美她那雙綠色的眼睛和長長的金紅色頭髮。”

  我想我看見了他聽到這句話後表現出的驚懼樣子,但這也很可能是我的想像,或者更有可能,是我希望自己能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那麼你是怎麼贏得她的?”

  我說了實話:“我想要她,然後就得到了我想要的。我沒有放棄。她說我很聰明,又友善,而且能一直養活她。我確實做到了。”

  雲層再一次降低,世界的邊界變得模糊而柔和。

  “她說我會是一個好父親。我盡全力來撫養自己的子女。要是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他們的身材都是正常的。”

  “我一直教訓小卡盧姆,”老卡盧姆說道,“他不是個壞孩子。”

  “只有在他們還待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才能這麼做。”我說。接著我不再說話,回憶起那漫長的一年,回憶起芙羅拉孩提的樣子,她坐在地上,臉上糊著果醬,抬頭看著我,就好像我是全世界最聰明的男人。

  “離開家,呃?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已經離家了。那時候我十二歲。我一直跑到海那邊國王的宮廷裡,他是現在這個國王的父親。”

  “這不是你可以大聲說出來的事。”

  “我不怕,”他說,“在這兒不怕。誰能聽見我們談話,老鷹?我看到過他。他很胖,一口流利的外語,說起母語來卻有些吃力。然而他依然是我們的國王。”他頓了一下。“要是他想再來統治我們,那他將需要黃金來購買船艦和武器,喂飽他養的軍隊。”

  我說:“我想也是這樣,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去找那個洞穴。”

  他說:“那是受詛咒的金子,它不會讓你免費取走。你要付出代價。”

  “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我正在記憶所有路標:要先爬上羊的頭蓋骨,穿過前三條小溪,沿著第四條小溪向前走,直到堆滿了石頭的第五條,找到海鷗形的石頭所在之處,沿著兩道黑色石頭形成的狹窄石牆一直走上斜坡……

  我可以記得住,我知道。足夠讓我下山時找到路線。但霧氣讓我有些混亂,我不是很肯定。

  我們來到山上高處的一個小湖灣,喝了點新鮮的水,抓了些巨大的白色的生物,不是蝦,也不是龍蝦或蜊蛄,然後像吃香腸一樣地將它們生吃掉了,在這麼高的地方,我們找不到任何幹木柴來生火。

  我們睡在冰冷的湖邊一塊寬闊的岩石上,醒來時太陽還未升起,天上堆滿了雲,世界一片灰藍色。

  “你睡覺時在哭泣。”卡盧姆說。

  “我做了一個夢。”我對他說。

  “我從來不做噩夢。”卡盧姆說道。

  “這是個美夢。”我說。我說的是實話。我夢到芙羅拉依然還活著。她抱怨村裡的男孩子們,跟我講她和牲畜在山裡的日子,還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她邊露出她那迷人的微笑,邊搖動頭髮,她那頭金紅色的頭髮同她母親的一樣,儘管現在她母親的頭髮裡已摻進了白色的銀絲。

  “美夢不該讓一個男人哭成這樣。”卡盧姆說道。頓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從不做夢,既沒有美夢,也沒有噩夢。”

  “沒有?”

  “從我還是個年輕人時就沒有了。”

  我們站起身。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是自從去了那個洞穴之後,你就不再做夢的嗎?”

  他沒有回答。我們沿著山間行走,進入霧靄之中,接著太陽升起來了。

  陽光下,霧變得更濃,充滿光亮,卻沒有消散,於是我意識到,這一定是一朵雲。周圍的世界色彩絢麗。接著我似乎看到了一個和我同樣身高的男人,和我一樣又矮又小的男人,他的臉是一片陰影。他站在我前方的空氣中,就像是一個幽靈,或是一位天使,我移動時,他也跟著移動。陽光給他罩上了一圏光暈,他閃閃發光,我說不清他離我是近還是遠。我曾經親見過奇跡,也曾看到過邪惡之物,但我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

  “這是魔法嗎?”我問道,儘管我沒有在空氣中嗅到魔法的氣息。

  卡盧姆說:“什麼都不是。光線的產物。一道影子,一個反射。最多就這樣。我也看到自己身邊有個男人。我移動時,他也跟著移動。”我回轉身,卻沒有看到他身邊站著任何人。

  接著空中那個發光的小個子男人和雲一起消散了。依然還是白天,路上只有我倆,沒有別人。

  整個早晨我們都在向上攀登。前日卡盧姆在瀑布滑倒時扭傷了腳踝,這會兒它在我面前膨脹起來,又紅又腫,但他全然沒有放慢腳步,就算他感覺到不適或痛楚,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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