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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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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恬娜一會兒,略微訝於這稱呼,但恬哈弩緊跟在後。他重述正式的歡迎:“恬哈弩女士,歡迎上船。” 恬娜朝船首走去,想起絞盤附近有個角落,不會干擾奮力工作的水手,卻又能看到擁擠甲板上一切事物,也看得到船外。 通往碼頭的大街上一陣騷動,第一公主抵達。恬娜滿意地看到黎白南(或王宮總管)安排與公主身分相稱的華麗儀仗。騎馬的隨從在人群間開道,馬匹英姿勃勃,噴氣、踏步,載著公主穿越城市的金箔馬車廂與拖車的四匹灰色駿馬頂上,裝有類似卡耳格戰士頭盔上的長紅羽飾。碼頭邊等待的樂師演奏起喇叭、低音鼓、鈴鼓,群眾一發現有個公主可以歡呼、窺探,立刻大聲歡呼,逼近得幾乎貼上騎兵與步兵,目瞪口呆,讚不絕口,隨意喊出歡迎。“卡耳格女王萬歲!”有些人喊道。旁人說:“她不是。”還有人說:“看,她們都穿著紅衣,跟紅寶石一樣漂亮。哪一個是公主?”更有人喊:“公主萬歲!” 恬娜看到賽瑟菈奇,自然從頭到腳覆著薄紗,但身高與儀態卻明白顯露身分。她下了馬車,如船艦莊嚴地行向船板,兩名戴著薄面紗的女侍快步追跑,伊里安的奧珀夫人跟隨在後。恬娜的心情突地下沉,黎白南曾宣告這趟航程不帶任何僕人或隨從,嚴厲表示這不是去遊山玩水,上船的每個人都必須有充分理由。難道賽瑟菈奇不瞭解嗎?還是她如此依賴那些愚蠢族人,寧願反抗王?這會是旅程最不幸的開始。 但一到船板前,金光波動的紅色圓柱便停步轉身,伸出雙手,金戒指在金色皮膚的雙手上閃耀。公主擁抱女僕,顯然在告別,也以皇族在公開場合中應有的莊嚴態度擁抱奧珀夫人。奧珀夫人將侍女趕回馬車,公主再次轉向船板。 片刻停頓,恬娜可以看到毫無特徵的紅金色圓柱深呼吸一口氣,挺直背脊。 公主緩緩步上船板。已經開始漲潮,船板陡峭,但從容的尊貴儀態令岸上觀眾安靜、著迷地觀看。 她抵達甲板,停步,面對國王。 “卡耳格大陸第一公主,歡迎上船。”黎白南以響亮聲音說。一聽此語,群眾爆賀:“公主萬歲!王后萬萬歲!阿紅,走得好!” 黎白南對公主說了些什麼,在群眾歡聲鼓噪下無可辨認。紅柱轉身面對岸上群眾,背脊挺直卻優雅地行個禮。 恬哈弩在國王站立不遠處等著公主,上前說話,將她領到船艦後艙,沉厚、柔軟流動的紅色金色面紗消失不見。群眾歡呼,更瘋狂地高喊:“公主,回來!阿紅在哪?夫人在哪?王后在哪?” 恬娜越過船身看向國王,疑慮、沉重的心中湧出狂野不羈的低語,想著:可憐的孩子,你現在該怎麼辦?即使看不到公主,大家卻一眼便愛上她……噢,黎白南,我們都是反對你的一夥! “海豚”體積不小,提供國王一定程度的奢華及舒適,但最重要的性能還是航行,與風同飛,以最快速度帶王到想去之處。即便只有水手、高等船員、王及幾個同伴在船上,艙房也已顯得狹窄,在這趟前往柔克的旅程,更是擁擠。水手睡在前艙的三呎高窩舍,感受的不適與平常相差不遠,但所有高等船員必須分享前甲板下一個又小又黑的破舊小室。至於乘客,四名女子擠在王原本的艙房,一間沿著船尾延伸的狹長房間;之下的船艙原本由船長及一、兩名高等船員分享,如今則塞著王、兩名巫師、一個術士與托斯拉。恬娜心想,引發悲慘及暴躁脾氣的機會真是無窮無盡,但最重要、最緊急的可能情況,就是第一公主會暈船。 船正航在大灣上,最柔和的順風吹拂,海面平靜,船像水塘中的天鵝滑行,但賽瑟菈奇蜷縮在床上,每透過面紗,隔著廣幅船尾舷窗看到波濤不驚的明亮海面、船身後溫柔白波,便絕望地喊出聲,以卡耳格語哀呼:“船會上下動。” “根本不會上下動。”恬娜說,“公主,用用你的腦袋!” “是我的肚子,不是腦袋。”賽瑟菈奇抽噎。 “這種天氣不可能有人暈船,你只是害怕。” “媽媽!”恬哈弩抗議,雖不瞭解卻聽得出語氣,“別罵她,暈船很難受的。” “她沒暈船!”恬娜說,完全相信自己說的是事實,“賽瑟菈奇,你沒暈船,你是害怕暈船。克制自己,上去甲板,新鮮空氣會讓一切不同。新鮮空氣和勇氣!” “噢,我的朋友,”賽瑟菈奇以赫語喃喃:“做勇氣給我!” 恬娜有點驚愕:“公主,你必須為自己做勇氣。”而後終於心軟,“來,在甲板上坐會兒試試。恬哈弩,你勸勸她,你想如果我們碰上不好的天氣,她會多可憐!” 在兩人努力下,終於讓賽瑟菈奇站起,踏入紅色薄紗的圓柱中——她當然不能沒戴面紗就出現在男人眼前。兩人半哄半勸帶著公主蹣跚出了船艙,走到不遠的甲板陰涼處,三人可以在骨白潔淨的甲板上並排坐,看著蔚藍閃爍的海面。 賽瑟菈奇略微撥開面紗好看到正前方,但較常看雙腿,偶爾短暫、恐懼地瞥向水面,隨即閉上眼,然後再度凝視雙腿。 恬娜與恬哈弩交談,指出經過船隻、飛鳥、島嶼。“真美。我都忘了我多愛航海!”恬娜說。 “我如果能忘掉這都是水,就很喜歡。”恬哈弩說,“就像飛翔。” “啊,你這只龍。”恬娜說。 語調輕盈,卻不輕鬆。恬娜首次對收養的女兒說出這種話,知道恬哈弩轉過頭,以視力正常的一眼看著。恬娜的心沉重擊跳,說:“空氣與火焰。” 恬哈弩未發一語,但探出手,褐色、纖細的那只手,而非枯爪。她握住恬娜的手,緊緊抓握。 “媽媽,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她以難得大於耳語的聲音悄聲道。 “我知道。”恬娜說,心愈發沉重地跳動。 “我跟伊芮安不同。”恬哈弩試圖安慰母親,令她心安,但聲音中帶有想望,嫉妒的盼望、深沉的渴望。 “等待。等待就會明白。”恬娜回答,覺得難以啟齒,“時機到來時……你會知道該做什麼……明白自己是什麼。” 兩人輕柔交談,就算公主聽得懂,也聽不見。兩人忘卻公主的存在,但她一聽到伊芮安之名,便以修長雙手撥開面紗,轉向兩人,眼睛在溫暖紅影中閃閃發亮,問:“伊芮安,她在?” “在前面……那邊……”恬娜向別處揮比兩下。 “她為自己做勇氣,啊?” 半晌,恬娜說:“我想,她不需要做,她無懼一切。” “啊。”公主歎道。 她明亮雙眼從陰影下看著整艘船艦,望向船首。伊芮安站在黎白南身旁,王正指著前方,比出手勢,興奮地說話;王大笑,伊芮安站在身旁,等高,也在大笑。 “光臉,”賽瑟菈奇以卡耳格語喃喃道,又以赫語沉思、近乎不可辨地說,“無懼。” 她闔起面紗,隱身端坐,紋風不動。 黑弗諾綿長海岸變成船後一片蔚藍,朦朧的歐恩山漂浮在北方高空。船航過伊拔諾海峽,朝內極海前行,歐莫島的黑色玄武岩柱聳立在船艦右方。陽光明亮,海風清新,又是美好的一天,女士都坐在水手于後艙邊搭起的帆布棚下。女性為船帶來好運,水手因此爭相準備小小的舒適與享受;水手也極禮遇巫師,因巫師能為船帶來好運,或同等厄運。巫師的帆棚架在後甲板一角,前方景致一覽無遺;女士們有絲絨坐墊(國王或王宮總管的先見之明),巫師則有帆布包,效果也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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