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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你已經知道了。你將它給了菖蒲,她亦給了你。信任。”

  “信任,對。”年輕人說:“但對抗……對抗他們呢?……戈戮克不在了,或許羅森也會垮臺。有什麼不同嗎?奴隸能自由?乞丐有飯吃?正義能伸張嗎?我想,人有劣根性。信任能否定它、超越它,越過這道鴻溝,但它依然存在;我們所作所為,最終還是滿足邪惡目的,因為我們就是如此,貪婪、殘酷。我看著世界,看著森林與這裡的高山、天空,一切無恙,都是該有的模樣。但我們不是。人類不是。我們錯了,我們做的事也錯了。動物不會犯錯,它們哪有能力犯錯?但我們可以,因此我們犯錯,而且永遠不能停止。”

  兩人聽他說話,不同意、不反對,而是接受他的絕望。他的言詞深入兩人傾聽的緘默,沉澱數日後,以不同形式回到他心中。

  “沒有別人,我們將一事無成,”他說:“但只有貪婪、殘酷的人才會結黨營私。不願加入的人便孤軍奮戰。”他第一眼見到的安涅薄影像,那個獨立塔房內的垂死女人,隨時圍繞他。“真正的力量都浪費掉了。巫師將技藝用於攻擊彼此、服侍貪婪之人,如此使用,技藝還有何用處?都浪費了。技藝錯用,或遭棄置,像奴隸的生命般。無人能獨力獲得自由,法師也不例外,所有人都在牢房中使用魔法,一無所得。力量無法用在良善用途上。”

  阿佑握起手,將掌心朝上攤開,快速略比出某個手勢、某個信號。

  一名男子上山來到林邊村,是弗恩的燒炭匠。“我妻小巢有口信傳給智婦。”村民指引他前往阿佑家。他站在門口,快速比個手勢,攤開握住的拳:“小巢要告訴你,烏鴉提早飛起,獵犬正追逐河獺。”在火邊敲核桃的河獺靜止不動。蜜迪謝謝信差,為他端來一杯水、一把去殼核果。阿佑兩人與信差聊著他妻子的事。信差離去後,她轉向河獺。

  “獵犬是羅森的手下,”他說:“我今天就走。”

  蜜迪望向妹妹。“那該是我們跟你談談的時候了。”說完,她隔著爐火在河獺對面坐下。阿佑站在桌邊,一語不發。壁爐中燒著暖火。這時節陰濕冰冷,山上人家戶戶柴火充足。

  “在這塊地方,甚至更遠處,有人跟你想的一樣,認為人無法獨力擁有智慧,我們這些人試圖團結,因而被稱為‘結手’,或‘結手之女’。我們並非都是女人,但自稱女人頗有好處,那些大人物認為女人不能團結,再不,就是把這類結盟視為統治、苛政,或不覺得會有任何力量。”

  阿佑在陰影裡接話:“據說有座島嶼一如有王在位,仍保有正義之治,人稱莫瑞德之島,但不是眾王的英拉德島,也非伊亞。傳言它位於黑弗諾南方,而非西方。在那裡,結手之女保留了古老技藝,而且她們肯教導技藝,不像巫師只會藏私。”

  “也許接受她們教導後,你能好好教訓一下那群巫師。”蜜迪說。

  “也許你找得到那座島嶼。”阿佑說道。

  河獺看著兩人。顯然,她們將最大的秘密與希望都告訴了他。

  “莫瑞德之島。”他複誦。

  “只有結手之女這麼說,以防巫師或海盜知曉其真正意義。巫師或海盜以別的詞稱之。”

  “這趟路途將非常遙遠。”蜜迪說。

  對這對姊妹與所有村民而言,歐恩山就是他們的世界,黑弗諾海岸已是宇宙邊緣,更遠處則是謠傳與夢境。

  “據說,你得往海邊去,往南走。”阿佑說。

  “他知道的,妹妹。”蜜迪告訴她,“他不是說過嘛,他是造船木匠。但從這裡到海邊真遠,你後面還跟著個巫師,要怎麼去那兒啊?”

  “從不帶氣味的水路走。”河獺說,站起身來。一堆核桃殼從腿上落下,他拿起壁爐掃把,盡數掃入火堆。“我該走了。”

  “帶著麵包。”阿佑說。蜜迪連忙將硬面包、硬乳酪與核桃裝入綿羊胃製成的皮囊。她們非常貧困,兩人傾盡所有給河獺,安涅薄亦如此。

  “我母親生在法力恩森林對面的巷底村,”河獺說:“你們聽過嗎?她名叫玫瑰,是山梨的女兒。”

  “車夫在夏天會下山到巷底村。”

  “如果有人能告訴那裡的村民,他們會捎個訊息給她。我舅舅小索以前每一、兩年都會進城一次。”

  她們點點頭。

  “若能讓她知道我還活著……”

  安涅薄母親點點頭:“她會收到消息的。”

  “去吧。”蜜迪道。

  “與水共行。”阿佑道。

  他擁抱兩人,她們回擁,他離開屋子。

  河獺跑過零星茅屋,來到湍急嘈雜小溪。每晚在林邊村,都聽到小溪歌唱。他對小溪祈禱:“帶我走,救救我。”他請求。他施下老變換師很久以前教他的法咒,念出變身真言。頃刻,無人跪在吵雜流泄溪水旁,只有一隻河獺潛入溪流,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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