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魔幻小說 > 地海巫師 | 上頁 下頁


  拱廊下,迎面走來一個魁梧的青年,他禮貌地鞠躬,向格得打招呼:“我叫賈似珀。黑弗諾島上優哥領主恩維之子。今天由我為您效勞,負責帶您參觀這座宏軒館,並儘量回答您的疑問。我該如何稱呼您,先生?”

  格得這個山村少年,畢生從未和富商巨賈或達官貴人的公子爺相處,他一聽眼前這傢伙滿嘴“效勞”、“先生”,還鞠躬作揖,只覺得是在嘲弄他,便簡單不客氣地回答:“別人叫我雀鷹。”

  對方靜候片刻,似乎在等一個較像樣的回禮。他等不到下文,便挺直腰杆,稍微轉個方向,開始帶路。賈似珀比格得年長兩三歲,身材很高,舉首投足流露出僵硬的優雅,如舞者般裝模作樣(格得心想)。賈似珀身穿灰斗篷,帽兜甩在後頭。

  第一站,他帶格得去衣帽間。既然進了學院當學徒,格得可以在衣帽間裡找件適合自己的斗篷及其他可能需用的衣物。格得穿上選好的斗篷,賈似珀便說:“現在,你是我們的一員了。”

  賈似珀說話時,總是隱約帶笑,使格得硬是在他的客氣話裡尋找取笑的成分,因而他不高興地回答:“難道法師是靠服裝打扮就算數了嗎?”

  “倒不是。”年長的男孩說:“但是我曾聽說,觀其禮,知其人。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好?”

  “隨你的便,反正我對宏軒館不熟。”

  賈似珀帶領格得順著宏軒館的走廊參觀,給他看幾處寬闊的院子和有屋頂的大廳。“藏書室”是收藏民俗書和秘語卷冊的地方,寬廣的“家爐廳”則是節慶時全校師生聚首歡度之處。

  樓上眾塔房是師生就寢的小房間。格得睡在南塔,他的房間有扇窗子,可以俯瞰綏爾鎮家家戶戶陡斜的屋頂及遠處的大海。房間裡與其他寢室一樣,除了角落裡擺了一張草床外,別無傢俱。賈似珀說:“我們這裡生活非常簡樸,但我想你應該不會介意才對。”

  “我習慣了。”格得說畢,想表示自己不輸給眼前這個客氣但瞧不起人的小子,便接著說:“我猜你剛來時一定不習慣吧?”

  賈似珀注視著格得,表情不言自明:“我是黑弗諾島優哥領主的子嗣,你怎麼可能曉得我習慣什麼,不習慣什麼?”但他說出口的卻只是:“這邊走。”

  兩人還在樓上時,已聞鑼聲響起,於是他們就下樓到膳房的長桌邊午餐。同時用膳的,約有百余個男孩和青年。隔著炊房和膳房間的遞菜口,每個人一邊與廚子開玩笑,一邊自行從冒著熱氣的大碗裡,把食物舀到個人盤中,再走到長桌邊找個喜歡的位置坐下。

  賈似珀告訴格得:“聽說不管多少人來這張桌子就座,總會有位子。”看起來位子確實足夠。桌邊有一群群鬧烘烘、吃飯講話都大氣的男孩;還有些年紀較長,他們的灰斗篷領口都有銀扣環。那些大孩子比較安靜,或獨自一人,或兩兩成雙,每人臉上都帶著嚴肅沉思的表情,好像有很多事要思考。賈似珀帶格得去和一個名叫費蕖的大個兒少年同坐,費蕖很少講話,只顧專心吃東西。他說話有東陲人的口音,膚色很深,不像格得和賈似珀及多數群島區的人是紅褐色皮膚,而是黑褐色皮膚。費蕖為人率直,舉止毫不虛矯。他吃完後先抱怨食物,然後轉頭對格得說:“至少這裡食物還不至於像學院裡很多事物一樣是幻象,足夠撐托肋骨。”格得聽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覺喜歡這少年,而且很高興他願意在餐後待在他們身邊。

  三人一同進鎮,讓格得熟悉環境。綏爾鎮的街道沒幾條,都很短,卻在屋頂挑高的房子間彎來繞去,教人摸不清而容易迷路。這個小鎮古怪,鎮民也古怪,雖然與別鎮居民一樣,不外漁夫、工人、技匠等,但他們都太習慣這個智者之島所施展的魔法了,所以好像自己也是半個術士。格得早已發現,這裡的人講話如打謎。要是看見小男孩變成魚,或是房子飛到半空中,也沒有人會眨一下眼睛,因為他們曉得那是學童惡作劇。而且就算看到,也沒人會擔心,修鞋的照舊修鞋,切羊肉的繼續切羊肉。

  爬坡走過學院後門外,繞越宏軒館的幾個花園之後,這三個男孩走過一座橫跨縹爾河清流的木橋,行經樹林和草地,繼續朝北。小路蜿蜒向上,引領他們穿越幾座橡樹林。由於太陽明豔,橡樹林蔭特別濃密。左邊不太遠的一座樹林,格得一直沒辦法看清楚,雖然好像總是在不遠處,卻不見小路通往那裡。他甚至無法辨識那林子長的是什麼樹。費蕖瞥見格得在凝望那片樹林,便輕聲說:“那是‘心成林’,我們現在還不能進去,可是……”

  陽光曬熱的草地上,黃花遍開。“這是星草花。”賈似珀說:“以前,厄瑞亞拜奮勇抵禦火爺入侵內環諸島時,伊里安島遭大火焚燒,灰燼隨風飛揚,所到之處,就長出了星草花。”賈似珀對著一枝凋萎的花吹氣,松浮的種子隨風上揚,在陽光下有如火星點點。

  小徑帶領他們上坡,環繞一個大綠丘的山麓。這綠丘渾圓而無樹。格得搭船來,進入被施咒的柔克島海域時,曾由船上遙見這綠丘。賈似珀在山腳止步。“在黑弗諾家鄉,我常聽人讚歎不已地舉述弓忒島的巫術,所以早就想見識了。如今我們有了來自弓忒的師弟,而此刻我們又碰巧站在柔克圓丘的山麓。由於圓丘根抵深入地心,所以無論在這裡施展什麼法術,效力都特別強大。雀鷹,你為我們施個法術吧,展現一下你的風格。”

  格得張惶失措,呆住了,什麼也沒說。

  “賈似珀,慢慢來,讓他自在些時候吧。”費蕖以其坦率作風直言。

  “他要不是有法術,就是有力量,不然守門人不會讓他進來。既然如此,他現在表演和以後表演不都一樣?對不對,雀鷹?”

  “我不會法術,也沒有力量,”格得說:“你們把你們剛剛說的表演給我看看。”

  “當然是幻術嘍,就是形似的那些把戲花招,像這樣!”

  賈似珀口念怪字,手指山麓綠草。只見他所指之處,淌下一道涓涓細流,而且慢慢擴大成泉水,流下山丘。格得伸手去模那道流泉,感覺濕濕的,喝起來涼涼的,儘管這樣,卻不解渴,因為那是虛幻的山泉。賈似珀念了別的字之後,泉水立即消失,青草依舊在陽光中搖曳。“費蕖,換你了。”賈似珀臉上露出慣有的陰冷微笑。

  費蕖搔搔頭,很傷腦筋的樣子,但他還是抓起一把泥土,開始對那把泥土唱念,並用深褐色的手指捏壓揉擠,突然間,那把泥土變成一隻像熊蜂或毛蒼蠅的小昆蟲,嗡嗡嗡飛越柔克圓丘,不見了。

  格得站著看傻了,很心虛。除了少數幾項村野巫術,用來集合山羊、治療疣瘤、修補鍋子、移動物品的咒語以外,他還懂什麼?“我才不玩這種把戲。”格得說。費蕖聽格得這麼說,也就作罷,因為他不想鬧僵。賈似珀卻說:“為什麼你不玩?”

  “法術不是遊戲,我們弓忒人不會為了好玩或贏取稱讚而施法術。”格得傲然回答。

  “那你們施法術的目的是什麼?”賈似珀問:“為了錢嗎?”

  “才不是!”但格得想不出其他既可以隱藏無知、又可以挽救自尊的回答。賈似珀笑了笑,倒無惡意。他引領格得與費蕖繞過柔克丘,繼續前進。格得滿心不悅地跟在後面,很想發火,因為他曉得自己剛才表現得像個笨蛋,而他把這全怪在賈似珀頭上。

  當晚,柔克島巫術學院的宏軒館全然寂靜,格得躺在沒有燈火的石室草床上,身子裹在斗篷裡。對這地方,他感到生疏,對過去曾在此地施展過的法術和魔法,他感到畏怯。

  種種感受和想法沉重壓著他。他的身軀被黑暗籠罩,內心則充滿恐懼,他真希望自己身在別處,只要不在柔克島上便行。

  沒想到,費蕖就在此時來到他房門口,詢問可否進來聊聊。他是借助一小枚懸在頭頂上方的幻術假光,照亮行路走來的。他與格得閒聊,先問格得有關弓忒島的事,然後很懷念地講起他自己在東陲的家鄉。費蕖談到,傍晚時分家鄉各村莊爐火冒出來的煙,如何飄在小島間寧靜的海上;那些小島的名字也很有趣,比如扣兒圃、卡圃、猴圃、芬圍、肥米墟、易飛墟、狗皮墟、斯乃哥等等。為了讓格得明瞭家鄉島嶼的圖形,費蕖用手指在石地上描繪,那描線隱隱發光,有如用銀棒繪成,一會兒才漸漸消褪。費蕖來學院已經三年,不久就可以升為術士。表演那些初級魔法之于他,如同飛行之於鳥,一點也不稀奇;但是他有一項更了不起的天生技藝,那就是“友善”。從那晚起,費蕖經常提供並贈與格得的是一種確定、開放的友誼,而格得也總是自然而然予以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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