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被掩埋的巨人 | 上頁 下頁
三二


  “當然是這樣啦。我還想,牧羊人還要做出快速判斷,聽到黑暗中的聲響,要知道那是危險,還是朋友到訪。快速準確做出決定的能力肯定關係重大。”

  “聽到樹枝折斷的聲音,或者看到黑暗中的人影,只有愚蠢的牧羊人才會以為那是同伴前來幫忙。我們放羊的都很謹慎,還有啊,先生,我們剛剛親眼見到了你們穀倉裡的器具。”

  “哦。我就想你遲早要談到這件事的。牧羊人,你怎麼看這一發現?”

  “它讓我感到憤怒。”

  “憤怒?”約拿斯神父說這話用了不少力氣,好像他自己突然感到憤怒了一樣。“為什麼讓你感到憤怒呢?”

  “那好吧,先生,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儘管告訴我。我的猜測是,這兒有個傳統:僧侶們輪流到那個籠子裡去,讓野鳥啄食身體,希望這樣能夠補償這個國家早已犯下卻未受懲罰的罪行。連我眼前這噁心的傷口,也是這樣造成的,據我所知,虔誠的感覺會減輕你們的痛苦。但是,我要說,看到你的傷口,我並不感到同情。給最邪惡的行為罩上面紗,先生,怎麼就可以稱之為懺悔呢?難道你們基督教的神,用自我施加的痛苦和幾句祈禱詞,就能輕易收買了嗎?正義未曾伸張,難道他一點兒也不關心?”

  “牧羊人,我們侍奉的,是一位仁慈之神,你是個異教徒,也許難以理解。無論罪行多重,向這樣的神祈求寬恕,都算不得愚蠢。我主的仁慈是無限的。”

  “無限仁慈的神有什麼用呢,先生?你嘲笑我是異教徒,可我們祖祖輩輩信奉的眾神,明確宣佈他們的規則,我們一旦破壞他們的律法,即受到嚴厲懲罰。你們基督徒信奉的仁慈之神,許可人們滿足貪欲,覬覦土地和鮮血,他們知道,幾句祈禱的話加上一點兒懺悔,就能換回寬恕和祝福。”

  “你說得沒錯,牧羊人,在這個修道院裡,仍然有人相信這種事情。但我向你保證,我和尼尼安很久以前就放棄了這種妄想,而且我們並不孤單。我們知道,上帝的仁慈不可濫用,然而我很多修道的弟兄,包括院長,目前還不能接受這一點。他們仍然相信,那個籠子,再加上經常祈禱,就夠了。但這些黑烏鴉、黑老鴰,是上帝發怒的兆頭。以前沒有過。去年冬天,我們當中最強健的弟兄,都被風吹得流淚,但那時候的鳥兒不過是調皮的孩子,嘴巴只會造成微小的傷害。抖抖鎖鏈,或者叫一聲,它們就不敢靠近。但是,現在一種新的鳥來了,體型更大,膽子更大,眼睛裡有憤怒。它們帶著不動聲色的怒火,撕扯我們的身體,不管我們如何掙扎或叫喊。過去這幾個月,我們已經失去了三位親愛的朋友,還有很多受了重傷。這些肯定是預兆吧。”

  維斯坦的模樣緩和了一些,但他一直堅定地站在男孩身前。“你是說,”他問道,“這個修道院裡有我的朋友?”

  “沒錯,牧羊人,在這個房間裡。在其他地方,我們仍有不同意見,此時此刻,他們正在激烈爭論下一步該怎麼辦。院長會堅持說,我們該一如既往。和我們觀點相同的人會說,該停止了。我們沿著這條路走,不會獲得寬恕。我們必須揭開隱藏的事情,直面過去。但是,恐怕這樣的聲音不多,也不會占上風。牧羊人,現在你信任我了嗎,願意讓我看看男孩的傷口嗎?”

  維斯坦站著不動,但過了一會兒,他讓到一邊,示意愛德溫過去。不說話的僧侶立即扶著約拿斯神父,讓他坐得更直一點——兩位僧侶突然都忙碌起來——然後他抓起床邊的燭臺,把愛德溫拉到近前,不耐煩地撩起男孩的衣衫,給約拿斯神父看。似乎過了很久,兩位僧侶一直看著男孩的傷口——尼尼安將那一團光亮移來移去——好像那是一池水,裡面包含著一個小小的世界。最後,兩位僧侶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埃克索看來,那似乎是表示大功告成,但緊接著約拿斯神父身體顫抖著,又倒回到枕頭上,表情近乎無奈,甚至是悲傷。尼尼安急忙放下蠟燭去照顧他,愛德溫則悄悄回到黑暗中,站在維斯坦身旁。

  “約拿斯神父,”比特麗絲說,“你看過了小男孩的傷口,告訴我們傷口乾淨嗎,能不能自行癒合。”

  約拿斯神父閉著眼睛,仍舊在喘著粗氣,不過他平靜地說:“我相信,只要他小心,傷口能自行癒合。他離開之前,尼尼安神父會為他準備好藥膏。”

  “神父,”比特麗絲繼續說,“你和維斯坦閣下的談話,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我很感興趣。”

  “是嗎,夫人?”約拿斯神父仍在喘氣,但他睜開了眼睛,看著她。

  “昨天晚上,在山下的一個村莊裡,”比特麗絲說,“我和一位精通醫藥的女士談過。她很瞭解我的病,但是,我一問起她這迷霧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會眨眼便忘記一個小時之前的事,就像忘記多年前某個上午的事一樣,她就坦白說,她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是何人所為。不過,她說如果有睿智的人知道,那就肯定是你了,就是住在山上修道院裡的約拿斯神父。所以,我和丈夫就到這兒來了,儘管到兒子的村莊去,這條路更難走,而且他還在那兒焦急地等著呢。我希望你能給我們說說這迷霧,我和埃克索用什麼辦法可以擺脫。也許我是個愚蠢的女人,但我覺得,你和維斯坦閣下張口閉口牧羊人,實際上說的就是這迷霧,過去的事情我們忘記了不少,你們也很擔心。所以,請允許我問問你,也問問維斯坦閣下。為什麼迷霧會降臨到我們頭上,你們兩人知道嗎?”

  約拿斯神父和維斯坦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維斯坦低聲說:

  “比特麗絲夫人,那是因為魁瑞格,在這山間遊蕩的那條龍。你說的迷霧,就是她引起的。但這兒的僧侶們庇護她,而且庇護了很多年。現在我就敢打賭,他們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肯定會派人來殺我。”

  “約拿斯神父,這是真的嗎?”比特麗絲問。“迷霧是那條母龍造出來的?”

  僧侶似乎走了一下神,然後他轉臉對比特麗絲說:“牧羊人說的是真話,夫人。是魁瑞格的氣息填滿了這片土地,奪去了我們的記憶。”

  “埃克索,你聽到了嗎?迷霧是那條母龍造成的!維斯坦閣下,或者其他人,甚至是路上遇到的那位老騎士,只要有人能殺掉它,那我們的記憶就可以恢復啦!埃克索,你怎麼這麼安靜呢?”

  沒錯,埃克索剛才陷入了沉思,他聽見了妻子的話,注意到了她的激動情緒,但他只朝她伸出了一隻手,並沒有別的表示。他還沒開口,約拿斯神父對維斯坦說道:

  “牧羊人,既然你知道有危險,為什麼還在此逗留?為什麼不帶著這位男孩上路呢?”

  “男孩需要休息,我也一樣。”

  “但你沒有休息啊,牧羊人。你在劈柴,像惡狼一樣晃來晃去。”

  “我們來的時候,你們的柴火不多了。這山裡晚上又很冷。”

  “還有別的事讓我疑惑,牧羊人。佈雷納斯爵爺為什麼要抓你?他的士兵在全國追查你,有很多天了。去年,有個從東方來的人要找魁瑞格,佈雷納斯認為那可能是你,就派人出來追查。他們到山上來詢問你的蹤跡。牧羊人,你和佈雷納斯是什麼關係?”

  “我們還是小夥子的時候就認識,那時我倆比這位男孩還小呢。”

  “你到這個國家來是有任務的,牧羊人。為什麼要去算舊賬,給自己找麻煩呢?我跟你說,你帶上這個男孩走吧,僧侶們會議結束之前就走。”

  “既然佈雷納斯爵爺如此看重,今晚就來找我,那我就應該站在這兒,與他會面。”

  “維斯坦閣下,”比特麗絲說,“我不知道你和佈雷納斯爵爺之間是怎麼回事。但是,如果你的使命是殺死大龍魁瑞格,那麼我請求你,不要為別的事情分心。算帳以後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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