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108)_石穆海

一〇八

　　這更加激起醜陋青年夏季的憤恨，他又是一棍子砸去，將電源插頭打掉，恨恨地說："狗日的也不來看看我們住的什麼吃的什麼？"

　　接著便是呆愣愣地望著屋子外面無邊的暗夜出神，好像一個死人一樣凝固著沒有知覺。那呆滯的目光慢慢地轉向牆壁上鏡框裡他與胖妞的合影照，望著望著，突然，他揮起木棍，奮力朝它砸去。啪嚓一聲，鏡框驚恐地掉落在地。樣子醜陋的青年猛地揮起攥緊的拳頭，啪啪地捶打自己的胸膛。那憤怒與屈辱的淚水在燈光下閃著熒熒的光。

　　他正待沖出屋子，朝著深沉的夜幕迸發出驚心動魄的呐喊與號叫時，打外面匆匆邁進去一個清秀的小青年--夏曉天。

　　"哥，你這是……"眼前的情景叫夏曉天困惑了。

　　誰知夏季沖上去，朝著夏曉天就是兩耳光，吼道："我不是你哥！我是誰也不要的醜八怪！我是生不如死的行屍走肉！你在市政府吃著皇糧，心裡還有我這個哥嗎？我心裡的苦處你問過嗎？奶奶年老病弱你來看望過幾回……"

　　挨了兩耳光的夏曉天被弄愣了，繼而他明白哥哥為何朝他發這麼大的火。他與哥哥一奶同胞，爹媽死得早，全憑奶奶含辛茹苦地將他倆撫養成人。待到奶奶垂垂老矣日薄西山時，哥哥便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大他五歲的哥哥天分極高，九年前他考上了名牌大學，卻因為弟弟年幼，家裡窮得連老鼠都嫌棄，老奶奶又需要人照應，便放棄了大好前程。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他默默地跑到爹媽的墳上，邊哭訴著心裡的悲苦，邊將那紙別人視為黃金的入學通知書燒掉了："爹，媽，這學不是咱窮人上的，我要贍養好奶奶，讓弟弟實現我心裡的夢想，我老老實實當個農民算了！"當晚讀初中的弟弟回來遲遲沒有見著哥哥，便有所預感地跑到爹媽的墳墓那兒，果然他聽到了哥哥悲苦的傾訴。他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他猛地沖上去，一把抱住了哥哥，弟兄倆在爹媽墳墓前哭得昏頭黑地。那時由於他還小，還不大懂得人生的命運離不開機遇與機會，逮住了不好好把握，它就會稍縱即逝，就等於放逐一生的幸福。他哭過後，就于第二天依然上學去了。可以說沒有哥哥的大恩大德，他哪能上得了大學？更不用說能成為堂堂的國家公務員。由於哥哥心靈高尚，為人樸實誠懇，最終他獲得了一份愛情。那個人稱胖妞、大名叫做範曉璐的姑娘大膽地愛上了他。兩人愛得你死我活，眼看就要談婚論嫁了，哥哥也喜笑顏開地準備著迎娶新娘了。不料市里一道命令修機場，將柳樹莊的田地全都圈跑了，而征地補償費又遲遲不予全額撥付，使得整個柳樹莊的農民跌入艱難困苦之中。害得範曉璐跺著腳，跑到南方打工去了，據說前不久來信下最後通牒，叫哥哥也去，如果不去的話，那就一刀兩斷。中間做弟弟的回來過幾次，得知這一情況後，毅然叫哥哥到南方找範曉璐，自己辭職回來照看奶奶。當下就被哥哥吼了他一頓："你發什麼神經？好好的皇糧不吃了？人的命運往往由一次機遇而決定，當初如果我能想想辦法也不至於會是今天這般結局--儘管我不後悔，但畢竟是我人生的一大遺憾。既然命運把我打入社會最底層，我認了，我不希望你也陷進這臭不可聞的爛泥塘裡來！不然我日後不好向爹媽交代！"

　　扇過弟弟耳光的哥哥突然從悲憤的迷茫中醒悟過來，他不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掌，見弟弟怔怔地不認識似的望著自己，猛地一把將弟弟抱住，抓起弟弟的手朝自己臉上扇去，弟弟抽出自己的手，兄弟倆於是抱頭好一陣痛哭。弟兄倆幾乎同時突然意識到什麼，趕緊捂住了嘴。踮著腳尖進到奶奶的臥室，見老奶奶發出細微均勻的鼾聲，這才重回到外間。

　　哥哥甕聲甕氣地說："曉天，這深更半夜地你跑回來幹什麼？"

　　原任市長秘書夏曉天告訴說，瞬間的暴風驟雨給清源造成了巨大的災難，清源江河水猛漲，下游兩個縣水情危急，眼看著就要破堤毀岸，告急電話喊得震天響，蘇市長領著防洪抗災指揮部的人馬十萬火急地趕了去。他也惦記著柳樹莊的災情，便臨時籌措了15萬元，另外指示糧食部門民政部門連夜籌措10車糧食與衣被，派夏曉天送來。夏曉天進家來時已經將上述錢物交給了支書龐德彪，由他分配給各家各戶。

　　弟兄倆哪裡知道，就在哥哥夏季砸電視機時，那個神秘來客已隱身於門前一棵柳絲飄飛的大樹下，他不想急於進去，不想參與其中去談去問。他要躲在一旁，用第三隻眼去看，這也許更接近事物的原生態。果然裡面的動靜他既看到了，也聽到了，對事情已經有了個明晰的瞭解。

　　他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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