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107)_石穆海

一〇七

　　這個晚上，天突然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大地河流山川樓宇都在大自然的襲擊中變形失色，一道道強光一閃又一閃，跟隨一聲聲響徹天宇的霹靂一炸接一炸，高大而枝繁葉茂的樹木就在一片哢哢聲中，頃刻間成了光杆司令。那些披離葳蕤的灌木與草莽被強力壓得貼著地皮，任由雨水肆虐沖刷。這個季節本來就暑熱難耐，這突降的風雨並沒有給人們帶來涼爽，反而增添了幾分恐懼與無窮的煩惱。

　　柳樹莊農民算是遭了殃了，並不牢固的屋子被揭瓦毀牆，大人小孩瑟縮一團，哭聲喊叫聲被大自然轟隆隆的聲響淹沒了。

　　這場災難來得快走得也疾，似乎一瞬間就偃旗息鼓成過眼雲煙了。昭示著世紀末日的一切摧枯拉朽的魔力與轟響大撤退，靜謐重新浸淫著大地的角角落落，浸淫著柳樹莊的每一寸空間。可是屋子裡成河，屋簷下淅淅瀝瀝的滴水還在呈現出大自然的餘威。這可真害苦了一家家的男男女女，到處都是謾駡聲："修機場修他老娘跟和尚的姻緣，日他的先人！害得老子原來說把房子好好整整的，不也牢固些？怎會成為現在這副破廟的鬼樣子？""誰他娘的缺大德，修這勞什子機場害得我們又回到了舊社會。""現在連西北風都喝不到了！盡刮他媽的東南風，這些當官的黑心爛肝，自己住著別墅一樣的房子全不顧窮人的死活，這些冒牌的共產黨怎麼不遭雷劈火燒車軋死！""（征地）補償金到現在都緊扣著不給，八成裝進了哪個混帳王八蛋的腰包！"罵歸罵，該用鍋碗瓢盆接雨水的不停地去接，該打著手電筒開溝挖槽放水的抓緊挖，該哄小孩睡覺的照樣哄小孩睡覺……

　　一切都在罵罵咧咧中進行。

　　就在這時，一個神秘的身影出現在村頭。他悄悄地摸到了柳樹莊。打頭一家的房子就像工棚一樣，黑黢黢的天幕上好像綴上了幾顆星星，這個家裡卻是燈光昏暗冥。外頭雖然雨收風斂，可正像俗話所說外頭大下，裡頭小下，外頭不下，裡頭滴答。一對皮膚黝黑的中年夫婦忙得日爹罵娘恨聲不斷。女的披頭散髮，用臉盆接雨水；男的用農用薄膜鋪展開來遮蔽工棚透亮的地方。燈光下，一個10歲的女孩伏案寫著作業。

　　神秘身影闖了進去。夫婦倆一愣，停住了手裡的活兒，還沒等他倆作出反應，神秘來客歉意地說："老鄉，打攪了，我我……"他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那個剛才還在罵罵咧咧的男人瞅了神秘來客一眼說："你莫不是微服私訪的大官吧？你看我們住的像狗窩--哪比得上城裡人的狗窩啊。聽說城裡人的狗窩像皇帝老兒的金鑾寶殿--還真不如跑到城裡去投生做狗。"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了，這漢子越說越激憤，"活命的幾畝田叫市裡頭征去修什麼鬼機場，修就修吧，征地費總該給我們吧，給了我們我也好把房子修修呀。可好，到現在都像打發叫花子的，兩千塊錢塞牙縫都不夠，早就花銷罄盡。現在只差賣兒賣女了。該給我們的錢硬是到不了手。原準備靠地裡收成好賣幾個錢，把破房子拆了蓋棟像樣的磚瓦房的，現在可好，舊的拆了快三年了，新的沒錢蓋，那就只有等到河幹海枯了。"

　　神秘來客"哦"了幾聲，看不出臉上有什麼表情，他走到正在燈下寫作業的女孩子跟前，柔聲說道："小姑娘，別把眼睛弄壞了。"

　　小姑娘抬起清澈的眼睛，正待說什麼，那個忙得披頭散髮的女人接過腔來說："如今有電也用不起，有個煤油燈點著就不錯了。多虧蘇市長待我們窮人好，要不曉妞書都讀不成了。恨只恨這老天也專欺負窮人，專揀人的痛處戳，屋漏偏遭連陰雨，船破又遇頂頭風。你怕下雨它偏下！"

　　神秘來客於是摸出筆記本來，正兒八經地坐下來，很誠懇地問了他倆許多情況。譬如市里修機場，征你們的地，已給你們補償了多少錢？還欠多少？你們對修機場真實的看法是什麼？這兩三年來村裡生老病死婚喪嫁娶吃喝睡養人情往來等是怎樣打發應付的？現在的這種日子你們還能維持多長時間？總之問得非常具體非常耐心，並要求被訪者用具體的事例加以佐證。對方回答、憤慨地述說時，神秘來客都用特製的鋼筆刷刷記錄著，臨了又用那只鋼筆式攝像機對準工棚式的臨時居所，對準小女孩煤油燈下寫作業的境況掃描了一遍。

　　神秘來客撫摸著小姑娘的頭，說："幫我寫寫你家的通信地址郵編和姓名好嗎？"神秘來客拿上小姑娘寫好的紙片，說，"王曉妞，你是個很用功的孩子，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把書念下去。記住！社會上並不缺少富有愛心的人。"

　　小姑娘的父母挓挲著手熱淚湧流，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位於村中間一戶頂上被揭了蓋的簡陋房子裡，門已被主人卸掉抵擋東邊那堵坍塌半邊的牆了，這就是說，根本不用進去，站在外面就能對裡頭瞅個一清二楚。

　　突然，從裡面傳出一聲巨響：一個奇醜無比的青年--夏季掄起棍子，憤怒地將個電視機砸了個仰面朝天，翻跌在地。而顛撲在地下的螢幕上，市委袁書記仍然頑強地露出滿臉親切感人的微笑--清源電視臺播的還是那天市委袁書記與市民的對話最精彩的部分。醜陋青年不由得恨恨地罵出了聲："這日哄老百姓的破玩意兒，清源電視臺怎麼就當著經典反復播。肯定是哪位老兄為討好他，樹他的形象，指示他們這麼折磨觀眾的！"

　　螢幕上，袁書記也不管他怒不怒，仍然親切感人地笑著，說："你這位同志說出了全市人民的心聲。航空運輸業寄託了清源求振興、求發展的夢想。我們市委市政府決策層認為，航空運輸業是衡量一個城市開放程度、城市品位和綜合實力的重要標誌，是清源市實現工業強市、旅遊興市的重要條件，修建這個機場，對於促進清源經濟的發展將產生不估量的積極影響！"那個"市民"很激動，說："我們清源人民世世代代盼望著什麼時候騰雲駕霧，像神仙一樣在雲端裡行走那就爽了，想不到這個夢想叫袁書記幫我們實現了。"袁書記越發笑得爽聲大氣，說："這位市民說話有失偏頗，這不是我袁某人個人的功勞，而是清源市委市政府與時俱進的具有前瞻性的決策……"另一個"市民"搶著說："沖著這一個世代夢想，哪怕砸鍋賣鐵我們也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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