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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第十九章 市長大叔

  西曆8月中旬正是舊曆的盛夏時節,清源這地方標誌性的色調就是鋪天蓋地的綠,昨夜還是罡風摧碧樹的瘋狂,今天卻是豔陽灑金輝的燦爛。盛夏也是個多變的季節,陰晴與風雨交替得比較頻繁--當然還是以麗日藍天為主。村頭那棵幾個人合抱不過來的歪脖子大柳樹,枝繁葉茂的綠透著蒼勁與勃發。遠遠望去,雲蒸霞蔚,嵐氣氤氳,實在是一道風景。

  柳樹莊的村民幾乎全都聚集在這兒,人頭攢動,氣勢洶洶,他們聚集著足夠的人馬,就要去圍攻市委大院。

  事情的起因是,市長蘇正光要兌現承諾,已命令機場財務部給柳樹莊撥付500萬元,不知怎麼的叫袁良明硬是給截下來了。袁良明耐心地對蘇正光說,還是叫柳樹莊的農民兄弟顧全大局忍忍吧,機場按時通航就是清源市當前最大的政治,是清源當前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如果把錢撥付出去了,本來資金就存在巨大缺口,不就又挖下了一個深坑嗎?機場還能按時通航嗎,那麼,這個責任誰來負?我們只能說服柳樹莊的農民顧全大局,待機場通航了,市里再想辦法償還給他們。蘇正光欲待據理力爭一番,袁良明卻懇切得幾近低聲下氣,說正光同志呀,我知道你承諾了如果兌不了現,則政府失信於民,可你想過沒有,這失的只是在柳樹莊這一塊。如果清源市委市政府當初宣佈--宣佈也是承諾嘛--沒有兌現的話,那麼整個清源市委市政府就會失信於全市全省甚至全國人民。這個惡劣影響太大了,孰輕孰重,相信你正光同志掂量得出來。蘇正光還能有什麼話說?據說當晚,市長蘇正光沉默著坐在宿舍裡,獨自整整抽了一夜的煙……

  柳樹莊的農民不知從哪個管道得知了這一情況,便義憤填膺地聚眾醞釀,要採取過激行動。謀士們說,這次專找市委書記袁良明算帳!如果他這裡解決不了問題,就直奔省裡討說法。幾幅在人頭上空飄蕩的橫幅與標語表明了他們的誓死決心:"依法討還征地費!""我們的利益不容侵犯,我們的權利不准踐踏!""誰要是視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如草芥,誰就沒有資格代表人民!"

  50多歲的支部書記龐德彪怕把事情鬧大,就擠進人群裡幾乎懇求說:"各位各位,你們是不是冷靜點,蘇市長不是答應給我們撥付500萬嗎?他還答應年底前全部償付……""撥個鴨子?聽說叫姓袁的卡下來了!"

  "你老龐雖然是個支部書記,並不在國家的官冊上呀,怎麼把這頂紙糊的帽子看得那麼珍貴?"一個小年輕專揭他的老底說,"是不是當官的給你塞了個大大的紅包,封住了你的口?還居然躲在親戚家裡當縮頭烏龜,硬要我們幾個人把你拽回來!你不出面我們出面。"又一個聲音毫不客氣地連同唾沫一起飛濺而來:"老夥計,你也不想想,我們現在咋樣過日子,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三年內擠牙膏似的擠給我們那450萬,連牙縫都塞不住!柴米油鹽,添置衣物,人情往來,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上學讀書,這些開支一年得多少?硬是叫我們硬撐了他娘的三年,是不是早就塘幹水枯?我們現在只好喝西北風了--可惜現在是夏天只刮東南風,喝西北風都是一種奢望。"有人激動地喊:"別跟他枉費口舌,找夏季去,叫他來當我們的頭。"於是幾個小年輕就呼啦啦地往夏季家裡奔去。

  外號叫做加西莫多的夏季正在兩間簡陋的磚瓦房子裡,服侍年已八旬的奶奶喝湯藥。老奶奶患的是血吸蟲病,已到了晚期,肚子鼓脹得像面大鼓。本來兩年前就檢查出了病因,血防所的醫生發來住院通知說,這病不是什麼絕症,只要及早治療,老人家可以活到100歲。怎奈家境就那個寒酸樣子,雖然國家有規定,治療血吸蟲病一律由國家負擔,可是住院期間的費用必須自己先行支付,然後憑單據報銷。老奶奶一打聽先期支付的費用就得1000好幾,說什麼也不答應住那個院了。老人何嘗不知道,幾畝田地已被政府征去了,連吃的糧食都得花錢去買,炒菜的大粒子鹽都是數著顆數往沒有油腥味的菜裡放。家裡本來就貧寒,為供小孫子夏曉天上大學,不要說沒有一點積蓄,就是把欠別人的債還清,這輩子她就是立馬去見閻王都可以瞑目了。還有一樁更大的心病壓得老人心裡頭陣陣絞痛,這就是大孫子夏季的臉。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聽說大城市的一些醫院可以把醜變成美。如果家裡有那個錢,大孫兒怎麼會是這般人見人怕的樣子呢?唉,自己離閻王爺召喚的時辰不遠了,就這樣走了也罷,省得孫兒們為自己既操心又花錢。唉,日子過得這般淒涼,老人能忍心為自己把那錢往醫院拋嗎?大孫子夏季拗不過老人,只好找老中醫開點偏方熬成湯藥服侍老人喝。眼見半年多過去了,仍不見多大的效果,老奶奶說什麼也不願再喝那苦東西了,說人遲早要見閻王爺的,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也活夠了。唯一叫她放心不下的是季兒年近30還沒成個家,什麼時候跟別人家的男娃兒一樣,鴛鴦鳥兒似的成雙成對地飛進飛出就好了。

  "奶奶,這藥您趁熱喝了吧。"夏季柔聲乞求道。昏暗的房間裡,破被子裹著的瘦得變了形的老人眼也不肯睜開,半晌才聲嘶力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似的問起這麼個問題:"胖妞來信了嗎?"

  夏季只好編故事安慰奶奶說:"來信了,她在東莞打工,挺好的。說她再不催我也到東莞打工去了,要我一心一意服侍好奶奶。說我在她心目中永遠是年輕英俊的。愛我一百年不變心!"

  奶奶欣慰地點點頭。

  "奶奶,這藥你喝了吧。"

  "喝個啥,人活百年也是個死,奶奶不怕死,你就別為我忙進忙出的了。"老奶奶的聲音仍然低沉得只有把耳朵貼近她的嘴邊才能聽清,那嚅動著的乾枯的嘴唇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下去,"我這老不死的連累了我的孫兒。我不死啥時才能解脫你們哪?"說著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稍停就又說開來:"政府的錢補了嗎?當官的得有良心哪,偌大個村子快2000人口,沒地種,這叫啥世道?就是喝西北風也得老天爺捨得刮呀!造孽呀造孽呀……"跟著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

  夏季顫抖著放下湯碗,那傷心的淚水止不住洶湧而出。他5歲、弟弟夏曉天才1歲多點時,爹媽就相繼過世了,苦命的弟兄倆就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沒有奶奶,哪有他與弟弟的今天哪。奶奶病到這種程度卻得不到及時治療,歸根結底還是缺一個錢字。要是政府把征地補償費按有關政策全部補到位,家裡哪會窘迫到現在這種幾乎揭不開鍋的地步?夏季越想心裡頭火氣越大。

  弟弟夏曉天進到屋子裡來時,哥哥夏季還在淚流滿面地想心事。夏曉天是專門抽空回來看看病中的奶奶。

  自從市長蘇正光明確說他今後再不用秘書了,夏曉天就正式到了機場建設善後辦公室。蘇市長曾專門與夏曉天進行過一夕長談。準確地說是蘇市長專門請夏曉天到城裡一家有特色的館子裡吃了一頓飯。別看蘇市長一副農民形象,說的那話卻極富感情極富人情味。他說曉天你在我身邊辛辛苦苦工作兩年了,你是個很稱職的秘書,忠於職守,不事張揚沒有任何優越感,猛地叫你離開我,說心裡話,我還捨不得哩。可是你想過沒有,像我這級領導,身邊跟著一個拎包的端茶杯的,跟過去官老爺一樣配一個跟班隨從,這麼一擺設就與人民群眾有了距離,再說我雖然過50了,按現在的標準還算是壯年,你幹的那些事我一樣幹得了,這一級配備秘書有這個必要嗎?一方面把我們這級幹部寵懶了,連頭腦都變懶了,對你呢,耽誤了你的青春,在我的身邊你能學到什麼?把你放到實際工作部門不是可以鍛煉出許多真本事嗎?所以基於這種想法我就作出了這個決定,你不會有別的什麼想法吧。我只盼著你在實際工作中幹得出色,增長才幹,該提拔使用時我會及時站出來說話的。因為我看出來你是個有發展前景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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