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6)_石穆海

六

　　袁良明早就摸出了那份季賢臣給他起草的講話稿，於是很有氣勢地咳嗽了一聲說："我就簡單講三句話吧，叫做只爭朝夕、加大力度、全面推進。清源機場的興建，是清源人民抒寫的前無古人彪炳千秋的驚世奇跡，理所當然地應當載入清源的編年史！現在離竣工通航還有五個來月，時間緊迫啊同志們，處於倒計時呀同志們，清源各家的新聞單位必須只爭朝夕，加足馬力，集中精力，為它鼓與呼，要通過你們的宣傳，把澎湃著的清源人民的激情點燃，都來參與創造這一光輝燦爛的壯麗詩篇！一切不和諧音都要遮罩掉。所謂加大力度，這個還用我多說嗎？這說明我們各家新聞單位力度還不夠--缺乏影響力，缺乏號召力，缺乏震撼力。什麼是清源思想戰線的主旋律？這就是。看看你們各家媒體，有多少密度呀有多少強度呀？我不說你們心裡都有數。全面推進的問題，內涵與外延就深了就多了，除了抓住清源機場做好做足這篇文章外，對於清源的各項改革開放中的偉大成就都要全方位宣傳；光關起門來唱戲還不行，那是幹錦衣夜行的蠢事，我們必須通過多上中省報刊廣播電視，把清源的影響造到省內外，海內外--要達到我們有人到全國隨便一個地方，那裡的人一聽說是清源的，就說："噢，清源我曉得。"到西歐北美或世界一些主要國家，老外就說："噢清源呀我知道的，了不起的……""最後這幾句話袁書記是模仿老外蹩腳的華語發音說出來的，別人沒笑袁書記自己倒先笑起來了。出於禮節，大家也跟著獻出了不需要掏錢的笑聲。袁書記情緒頓時高漲，提高了聲調說："這就要求各單位，要有硬班子硬隊伍硬措施硬指標--說穿了不就是要有硬紮紮的鈔票嗎？這就是激勵機制嘛！"

　　袁良明這麼大氣磅礴地抒豪情寄壯志時，方諾亞與其說聽得仔細不如說看得仔細--他發現袁書記每講過一句話就低頭看一眼面前的稿子，知道那其實是季賢臣的傑作。

　　袁書記講完就要趕往機場參加機場建設指揮部緊急會議，大家起身送袁書記離開時，包括楊雲龍等人都搶著與季賢臣握手，虛情假意地說："季主任什麼時候到我們那裡去視察呀？"方諾亞呢，倒懶得上前去湊那份熱鬧了。自然李言周的提拔一事他也就無從說起。方諾亞看不慣這些人的表演。

　　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的方諾亞一散會就被市委副書記紀承續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對於紀承續方諾亞是相當敬重的。這倒不是因為紀書記實實在在是科班出身的思想政治專業的博士生，學識淵博，觀念前瞻，深邃而睿智，對於時勢的分析也好，對具體工作的操作也好，都有獨到的創新道道，而且處於這級領導崗位上，待人接物從來都不居高臨下傲視一切，倒透著隨和與親切。

　　進到辦公室，紀承續絕口沒提市委袁書記的講話精神，而是從抽屜裡拿出一大摞群眾來信，說："你好好看看吧。"

　　原來這些信好多是信訪辦轉給紀書記的，中心意思是市里的媒體新聞宣傳還是幾十年前的老套套，缺乏個性創意，什麼處處歌舞昇平河清海晏，為什麼對民生民情民眾的疾苦很少關注，很少過問？

　　"看出點意味來了吧？"紀承續給方諾亞遞過一杯茶，一針見血地批評說，"媒體如果處處看長官的臉色行事，圍繞長官意志轉，那就遲早要被大眾所唾棄，遲早要被時代所淘汰。我看你們清源電視臺就存在這個毛病！"

　　方諾亞感到既親切又冤枉，不由得叫起來："紀書記，你當我們願意這麼做嗎？願意叫老百姓罵娘嗎？就說昨晚吧，我們播了條機場施工單位的車子撞到了一個人的稿子，提醒行路人行車人注意安全，就遭到了市委裡頭個別人的批評，責令我們連夜撤下來。剛才市委宣傳部開會時郭部長又拿出來批了一通--你也是聽到了的。"

　　"於是膽子就變得更小了對吧？"紀承續邊踱著步邊往下說，"我能理解你們的苦衷。目前的這種新聞管理理念和模式脫胎於革命戰爭時期，誕生於階級鬥爭的背景下，因為要鬥爭，所以強調它的工具色彩。馬克思講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今天我們經濟基礎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新聞業的管理如果不與時俱進，可能就有些問題了。中國新聞界面臨十幾年來最好的發展機遇，這個判斷應該是成立的，現實提供了這種可能性，我們必須讓傳媒業回歸它的本質功能。"

　　方諾亞雖然感到紀書記理論上講是正確的，這，他服。可是處在方諾亞這一級傳媒領導位置上，就特別強調操作性了，怎麼操作？一不小心就犯規了，就得挨批了。他只好苦笑笑沒法做聲。

　　紀承續繼續往下說："首先是你們傳媒的領導者！你們的意識與實踐，應當從配合宣傳演進到主動實施媒介行動，從宣傳本位回歸到傳播本位，從統一口徑宣傳政策這種粗線條的傳播方式到貼近群眾與關注民生的熱切而精確的傳播，這既是傳媒業探索的過程，也是廣大媒介從業人員自我覺悟的過程，更是社會政治進步、廣大受眾多元化需求的必然結果。那麼你們是怎麼做的呢？你們做得很不好！我剛才所談的實質問題是，媒體不能看某些領導的臉色行事！"

　　方諾亞解渴地靜靜望著紀承續。

　　紀承續繼續他的話題："就說清源市委吧，有某個領導批評你們了，難道等於整個市委班子的人都同仇敵愾，都要跟你們過不去嗎？比如你所說的昨晚要你們撤的那條新聞吧，我沒有看出它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所以，首先在你們心目中，就不要把一級黨的組織理解為主要領導同志一個人的組織--當然這不完全怪你。雖然在目前這種滯後的體制與機制條件下，很容易讓人在實踐中只對某個地方一把手負責，那你們為啥就不能對這個牢籠有所突破呢？你說你們挨批是不是活該？如果你方諾亞真正領會了我們的意思，作點探索，來點創新與突破，對清源傳媒業就功莫大焉！--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說的這些並不是我個人的發明創造，而是新的黨中央領導集體的思想，你也不要理解為我這是鼓勵你同市委主要領導同志對著幹，我相信你有你的職業合乎它自身規律的覺悟與領悟力。只要你身體力行了，即使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甚至打擊你，我也會站出來給你一個公道！當然也不僅僅是我一個紀承續！"

　　方諾亞激動了，他已經領會了紀書記看似太理論化太空泛的一席話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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