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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以錚說完這段話,沉著臉色推門而出。

  梁父勃然大怒。

  祖父擠出一個笑容,聽聽,小錚這孩子,他根本沒有求和的意思。他決定了的事,不過是來告訴祖父一聲。

  看著以錚的背影,祖父轉而罵起了兒子:「你怎麼打我孫子!」

  這場交雜著血淚的家庭悲喜劇中還有一個人。

  千惠已經習慣了攪在以錚的種種糾葛中,不是沒自嘲過只是無關痛癢的旁觀者。但她總是很快釋懷,繼續在以錚有難時沖上第一線,不管幫的是正忙還是倒忙。

  以前Jackson很喜歡看以錚的笑話,隨時準備幸災樂禍。現在那洋鬼子滾了,千惠依然次次站在以錚身邊,然而她有一瞬的惆悵,真的……只剩自己了。

  以錚沖出病房,飛快的掃了千惠一眼,就頭也不回的走下樓梯。

  千惠在他背後叫他一聲,說:「你想去哪裡找嘛?人都走了這麼久。」她把手裡一直攥著的《浮士德》1928年原本塞給以錚,「我剛才叫司機跟著小蘿莉了,她不會有事。等她回來,去送你的禮物吧。」

  以錚接過書,慘然一笑。

  他為什麼沒去接她?

  為什麼要堵這個氣?

  最簡單的道理,最希微的驕傲,就是懂得了也放不下。

  白晝,站在最後一個出口 Chpt.31 癡情於妄想的我們

  莊柔漫無目的的遊蕩,如斷線的風箏,流星的芒尾。上海冬夜的寒氣滲著一種潮濕,會讓寒冷滲入骨髓。不像北京的冬天,寒冷有種傲氣,狂風亂作,但只與你的冬衣搏鬥,絕不粘滑入骨。

  莊柔走過水晶弧門前,失魂落魄的樣子吸引了一雙半熟悉半陌生的眼睛。

  她沒多做停留,在這座城市,想找到一個沒有以錚印跡的地方,為什麼這麼難?

  走上江堤,她沒有注意到身後多了一個人跟隨。她不知自己的危險,也不知自己的安全。

  她站在人群中看對岸的夜景,素色的風衣,黑溪般的長髮,一齊在朔風中飄揚纏繞。看風景的人,成了別人的風景。

  許成幻從水晶弧跟出來,徒步走過了五年的時光。上次對梁以錚說,女孩們都長大了。其實,有個女孩不可能長大——他的曼瑤,永遠停留在十九歲。而眼前的十九歲女孩是誰?同樣悲傷寂寥的走到水晶弧門前,仿佛往日重現。

  只不過,曼瑤走進了夜店,她卻轉頭走上了江堤。

  她比曼瑤還要瘦弱,還要蒼白。

  許成幻走到她身邊,敲敲她扶著的欄杆,算作打招呼。

  莊柔略微驚訝,很快恢復冷定。有那麼一會兒她似乎想起了某條禁令,想避開他。稍後她便釋懷,沒有挪動腳步。

  她說:「我是熾冰。」

  許成幻沒想到兩人之間的第一句話是這四個字。通過雲意,他已經對熾冰的真實身份有所瞭解,但莊柔這樣痛快的當面承認,他沒有料到。

  莊柔有點恍惚,「我答應過博士要告訴你的。我是熾冰。不過雲意姐可能已經跟你說過了。」

  許成幻點頭。其實很難相信會是她,寫色情小說。

  「熾冰……怎麼寫出《纖奴》的?你應該不是那種很有『經驗』的女孩。」

  莊柔笑笑,「每個孩子都會偷看成人電影,或者晚上在父母臥室門外偷聽,臉紅耳赤,覺得羞恥,但忍不住聽,一邊想像裡面發生著什麼。」

  許成幻大笑起來,滿江燈火下可以看清他下巴上青黑的胡茬,這個男人有很粗獷的輪廓和震耳欲聾的笑聲。果然像個海盜。

  他笑過後說:「你沒被父母抓到過?」

  莊柔搖頭。

  許成幻嘖嘖,「那你很幸運。我被老頭子抓到後痛打一頓,關在家裡一個月。他以為我垂頭喪氣。其實每天他去碼頭扛麻袋時我都從窗戶跳出去,拿著家裡的菜刀搶個百十快錢,全都買煙,一邊抽一邊去碼頭欣賞他幹活幹到累的癱在地上。」

  莊柔同情的笑笑,「雖然沒被爸媽抓到過偷聽,但我也被關在家裡,關了一整個童年,那可是好多個月,後來我都習慣了,自己也覺得在家裡最好。我沒去搶過錢,因為想買什麼東西只要打個電話就有人送到我手上——徹底沒藉口出去。我可不想去爸爸工作的地方找他,因為有很多不認識的人會故意來和我說話,裝作很熟悉。他很累,我卻沒辦法體諒他,我覺得自己好過分……」

  許成幻健壯的身體伏在欄杆上,讓她覺得那欄杆搖搖欲墜,於是收回雙臂,站直。

  他說:「後來老頭子發現我每天干的事,用爐鉤子把我抽的差點一命嗚呼。我把抽剩一半的煙頭扔他臉上,跑出了家。第二天,他沒去碼頭,那晚突發心肌梗塞,死了。我這輩子後悔過兩件事,那是第一件。」

  莊柔抿著唇,說:「我把一個人帶到玫瑰園藏著重要東西的地方,那個人偷走了東西,害了媽媽,害了曼瑤姐雲意姐。媽媽被員警帶走的那天……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爸爸流淚。然而,那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也是……最……」她喉頭哽咽,內疚在咬噬著她的心,「……慶倖的一件事。我怎麼這麼壞!我怎麼能在家人的災難中認識這輩子最愛的男人?為什麼我就是離不開他?」

  她漸漸留下眼淚。

  許成幻對她來說是個很難界定的人,算起來只見過四次,然而,他卻最熟識她心中隱秘的叛逆女孩「熾冰」。

  莊柔穿著一層風衣還是那麼單薄,許成幻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剛要給她披上,身邊卻擦過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拋下一句命令式的話。

  「穿回去。」

  梁以錚一出現,剛才還放肆欺淩著女孩的冷風都不敢再逞能,平息下來,開始討好般的輕輕擦拭她臉頰上的淚痕。

  這個男人可以讓自然的力量都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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