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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剛到灌河的頭幾天裡,到各部門去看看,起到熟悉和安撫的作用。轉著轉著,我們就來到了教辦室。

  教辦室主任田萬春是我教書時的學生,我不過是擔過他一段課,也算是有點師生之誼。到任後,鎮直部門誰請吃飯都沒有吃,在他那裡破了例。吃飯前,我先跟他說,我和劉鎮長、左書記和井書記只是來吃飯,不談工作,所謂「科技興鎮,教育為本」啦,「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啦,這些高調我都會唱,今天不唱,教育的事情要放在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的大盤子裡統一考慮。田萬春說:「哎呀,老師書記,只要你們能夠來吃頓飯就是對教育的重視了,我一定什麼要求也不提。」我心裡說,吃飯就是重視,好像是一種奇怪的邏輯,其實也正是重視,不管如何,別的地方不肯吃,在你這裡吃頓飯就是把面子給了你田萬春。

  為了陪好我們,田萬春把職業高中的秦校長叫來,作為劃拳的主攻選手。鎮裡的這所高中,是縣裡直屬的,人財物都不屬鎮裡管轄。早年這所高中曾經紅火過,改成職業高中以後,敗落下來,老師比學生還多,沒有辦法,只好辦起幾個初中班,就地招一些初中學生填飽肚皮。就因為這個學校連年沒有一個學生能夠考上大學,廣遠在一次全鎮三級幹部大會上,狠狠地批評了他們,說:「看看你們把這學校辦成什麼樣子,群眾打麻將出張時都說:『出一張高中!』一看是張白板!」這句話傷了坐在下麵開會的秦校長,當場拂袖而去,會議一散立刻找到曲書記算帳。不客氣地說他不懂教育,不該在檯子上胡說八道。這個人既是教育界的權威人士,又是當地的知名人士,廣遠兄不敢過多得罪,只得安撫了事,從此不再喜歡摻和教育上的事情。為此,秦校長常常耿耿于懷,至今仍然對曲廣遠不感冒。

  後來,老鎮長周禮讓、老教師林恒昌等人上了建議書,我看到上邊有一條內容是,作為一個中原名鎮,連一所完整的初級中學都沒有,弄得長年「高中穿靴,小學戴帽」,實在是一件「咄咄怪事」,灌河人沒有文化不行!灌河人沒有初中不行!下一代人不能毀在我們手裡!強烈呼籲新上任的黨委書記,抓緊著手解決建設初中的問題。不然,黨心不答應,民心不答應!誰不重視這個問題,他就將淪為對不起灌河人民的千古罪人!言辭之激烈,好像不辦一所初中,我這江山都難以坐穩似的,叫人難以承受。我越發覺得不以為然,感到這幾個老同志真是「文革」遺風,一笑就把這一建議書置於腦後。

  3月下旬的一天,鎮小學的齊校長急急火火跑來,一定要見到我。還說,這事情不越級不行了,因為學校的房子塌了。我一聽,事情比較嚴重,就馬上帶幾個人到學校去察看。幸虧是在夜裡,一個教室的後牆倒了,沒有砸著學生,看了以後,脊背上嗖嗖直冒汗。這就是所謂「戴初中帽子」的小學。齊校長反映,現在的體制是,村裡負責小學的修繕建設,鎮裡負責初中的修繕建設。由於我這裡有初中班,東關、西關兩個村支部、村委會就比著不管。讓我這個不倫不類的小學不小學、中學不中學的校長作難。於是,我們把兩個村的支書、主任叫來,狠狠地熊了他們一通。高壓之下,兩個村很快行動,把房子修理好了。從此,才引起了我對辦鎮初級中學的高度重視。

  在老同志和教育部門參加的座談會上,大家慷慨陳詞,把建設鎮中說成是灌河鎮的頭等大事。抓教育的副鎮長魯新慧激動地說:「賀書記,你總算是第一個重視教育的書記。你就是不解決問題,光開一個這樣的座談會,就叫我這個抓教育的副鎮長知足了。過去,我反映學校的問題,從來都是排不上號。有時候,我要是強說上幾句,領導就要批評,弄得我哭了好幾場——」說著說著,又掏出手帕擦淚。

  副書記井春躍說:「小慧呀小慧,過去是不是挨了書記的批評後,在機關不敢吭聲,回去拿薑保興出氣,夜裡沒有心情辦事,不讓保興挨你身子?」

  大家哄堂大笑,魯新慧哭笑著說:「看看井書記的死樣哩,人家說的是正事。」也就打住。

  大家談到,抗日戰爭時期,卞州的大學教授們紛紛跑到了灌河這個深山區避難,一時間,山溝裡群賢雲集。當時地方有名的紳士、後來當了偽縣長、解放後被鎮壓的鄭再興先生,收留了這些國寶級的知識份子,辦了一所「灌河中學」。這所中學雖然沒有辦上幾屆新中國就成立了,卻培養和感染了一代人,樹立了良好的學風。那一批莘莘學子,在校時候已經被共產黨的地下組織所控制,還鬧過幾回學潮,聲援共產黨的革命事業;畢業後,即將解放,這些人年紀尚幼,並沒有為國民黨政府出過力,卻為共產黨培養了一批幹部。現在,全國到處都有原「灌河中學」的學生,像北京的大畫家梵清,範城縣第一任縣長、現鴨陽市政府退下來的副專員章世龍等,這些人經常給林恒昌等老校友來信,詢問老灌河中學其他校友的近況。

  說到這裡,周禮讓激憤地責問:「過去國民黨官員能辦成的事情,現在共產黨為什麼不能辦成?」

  我聽了覺得好笑,這犯得著和國民黨比嗎?忽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就問幾個老同志,這灌河中學在群眾中影響怎樣?大家紛紛表示,咱灌河的老百姓,誰人不知道灌河中學?都很懷念「灌中」啊。

  我說:「好!為了使這件事情辦得有吸引力、號召力,我們不再提辦鎮中,只說是恢復重建『灌河中學』行不行?」

  大家一致叫好,只有教辦室主任田萬春說:「賀書記,只怕這學校的名字在縣教委通不過。」

  林恒昌老師說:「田主任,不要緊,香港都能一國兩制嘛,我們就不能一個學校兩塊牌子?」

  我說:「這好辦,我去教委交涉。」

  議來議去,我開始拍板,我說,恢復重建這個「灌河中學」,上符國策,下合民意,必須橫下一條心,必辦,快辦。不僅要辦,還要一步到位,建設得符合國家級標準。現在鎮裡很難拿出這一筆鉅款,沒有錢怎麼辦?基本的辦法是,強力組織集資,大力宣導捐資,嚴格使用籌資。捐資這個方法,過去從來沒有搞過,是到了老同志們立功的時候了。我們成立一個捐資助學領導小組,我任組長,劉鎮長任副組長,幾個老同志為成員。到動員大會上,我們大家以及各部門領導帶頭捐資,要搞出聲勢。同時,辦公室要把凡是在灌河幹過的老領導和灌河籍的在外人員一網打盡,全部澄清底子,遠的發信,近的就讓老同志們分組上門相邀。你們要把「文革」中批判過的「武訓精神」發揚光大:「打我一拳給兩個錢,揣我一腳給五個錢!」為了灌河人民的長遠利益,吃苦受罪,也要多多籌措到捐資!

  說到這時,林恒昌老師激動地建議:「賀書記,我建議將捐資人刻在石碑上,青史留名!」大家都說:「這個主意好!」我表態說:「行!就這麼辦!」

  然後,要安排開一個集資辦學的動員大會。我說:「大會就由劉鎮長主持。田主任,你為主講,必須準備一個好的發言,要求你必須做到兩條,一是能把聽眾講得掉淚;二是代表全鎮教育戰線對全鎮人民賭咒發誓,一定要把教育、教學的品質搞上去。不然,沒有人動心,就不會有人出錢。你講以後,我再做動員報告。必須對大家強調指出,這個工作,是全鎮黨員幹部的一場攻堅戰,『火大不怕柴火濕』,一定要把問題講透,困難講夠,大張旗鼓,理直氣壯,形成全鎮的大氣候。」最後,又根據測算,定了集資任務標準、開大會時間、分包辦法等一系列的細節,由政府秘書鄭富貴去準備會議的所有文件材料。其他同志按照分工,把這一件大事辦好。會開得成功的標誌就是大家情緒高漲,十分激動,就好像一個新的中學真的蓋好了一樣。

  4月8日的大會開得當然很成功。會後,我問幾個支部書記,會上我講的東西,你們記住沒有?大家說:「記住了,記住了。」

  我說:「都記住些啥?」

  青石溝村支部書記錢春來說:「你說了嘛,『就這,我動員,你動勁』唄。」好傢伙,開了一大晌大會,他就記住了這麼一句,不過也確實是最關鍵的一句。好在是,全鎮上下確實動了真勁,第一天就集了四十多萬,我也基本放下心來。

  正是:前車當可鑒,後代須不忘。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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