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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在女兒生下來的第三個週末,一個悶熱的桑拿天兒,岳父租了輛破舊的中巴車,晃晃悠悠載著我和我的老婆孩子還有鍋碗瓢盆從我平生擁有的第一套高檔公寓裡離開了!我百感交集地看著車子駛出社區門口,站崗的保安禮節性地朝我們揮手再見。這個我精心準備的新房,前後加起來也沒有住滿一個月,大部分時間都是空著的,我原以為它是我自由幸福生活的開始,我將由此步入城市中產階層的隊伍。沒想到,這麼快我就被迫從這裡出局了。這次離開以後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住了。車子沿著二環繞了半個北京城,終於到了丈母娘家,這感覺,好象我又結了次婚,不同的是不是娶媳婦,而是把自己嫁出去,嫁到丈母娘家當上門女婿。我無限淒涼地想起張藝謀在電影《老井》中披著破棉襖倒尿罐的情景:天還黑濛濛的,只聽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老謀子那張溝壑縱橫的滄桑老臉……這張臉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沒想到,多年後的一天我也和他有了殊途同歸的命運,我媽的出爾反爾讓丈母娘憋了一肚子火,她要不想辦法撒到我身上那才是有悖人倫。

  不過事情遠沒有我想像中的糟糕。丈母娘的房子其實只有一居,為了安置我們三口,老兩口搬到了只能擺下一張床的飯廳裡,這是我見過的最小的臥室,連床都是岳父找人現做的,為了節省空間沒有床頭,窗外就是嘈雜的主路,冬天這屋也沒有暖氣,只能打開推拉門,才能讓廚房的暖氣過來一些。我覺得把他們老兩口擠到這裡,十分過意不去。

  丈母娘卻一反常態:「沒事兒,這屋光線好,看書都不用開燈;我倆睡得死,聲音吵點也沒關係;我怕熱,冬天這兒的暖氣太足了,正好這屋涼快點……」丈母娘出人意料的捨己為人讓我深感意外,不知道她這是唱的哪一出。

  這些天,岳父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騰出地方來放我們的東西,即使這樣,陽臺上的傢俱被子還是堆到了天花板上,連陽光都透不進來,原本不大的房子更顯得狹窄逼仄了。

  晚上,孩子終於睡下,我這才第一次靜下心仔細端詳她,感受造物主的神奇:我仿佛覺得自我延伸了,她都是我的一部分,她顯得幼嫩無助,綿軟無骨,不時地在夢裡還咧咧嘴,像是有人在逗她。大大的腦門,光光的前額幾乎是我的翻版,我看著她,就象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但肯定比我漂亮,小孩,小雞,小狗都比老的好看。長長的睫毛已經長出來了,象一掛又濃又密的簾子垂在白嫩的皮膚上,難怪剛一出生護士們都叫她「小美女」,她是那天剖腹產手術室裡出生的唯一一個女孩兒,白嫩得連主刀大夫都發出一陣驚喜的讚歎。擁著散發著奶香味的她,再堅硬的心也能變得柔軟,再艱苦也覺得分外值得,她是唯一一個當我化成灰,都會牽腸掛肚的人,愛她,是我的自然本能。

  讓我始料不及的是,帶孩子竟然這麼累——幾乎每隔一兩個鐘頭就要起來一次:餵奶,換尿布,而且她日夜顛倒,她拿晚上當白天,半夜醒來,眼都不睜就開始鬼哭狼嚎,不讓關燈,賴在你的懷裡不讓把她放下,剛一放下就又開始大哭,好容易把她哄著了,天也快亮了……連著三天下來,我已經頭重腳輕,白天接連打瞌睡,活壓了一堆幹不完,我終於體會到丈母娘說的「養一個孩子比種十畝地都忙」是什麼意思了。

  老婆本來就是風一吹就倒的人,生完孩子後,幾番折騰下來,立竿見影地消瘦,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因為內分泌失調再加上生我媽的悶氣,整天吊著一副「苦瓜臉」,沒人敢招惹她。

  丈母娘心疼閨女,也怕我休息不好,工作受影響,家裡的經濟支柱一倒那就更是一團糟了。就打發我睡客廳,她們娘兒仨擠在一張床上,因為身寬體胖,丈母娘的半拉身子經常睡在外面,盡可能把空間留給老婆孩子,有時候一不小心就翻下床去。半夜經常聽到丈母娘起來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念念有詞:「天陰了,天晴了,天黑了,天明了,妞妞困的不行了。妞妞乖,想睡覺,閉上眼,姥姥抱,抱著妞妞睡大覺。也不哭,也不鬧……」

  那時候丈母娘學校已經開學了,她白天上課,晚上還要趴在吃過飯的茶几上備課。有時候孩子非要姥姥哄才能睡覺,她就左手抱孩子,右手伏案疾書。晚上醒了又醒,休息不了幾個鐘頭,兩眼熬得又紅又腫,岳父每天都鑽進廚房炒菜燉湯,做好全家人的飯。那個時候,我的心裡真是熱浪洶湧,又羡慕又感動——瞧瞧我這丈母娘對自己孩子可真是鞠躬盡瘁,再瞧瞧我媽總嫌養個兒子吃了大虧,總想趕緊找補回來!我天天都被這種舍我其誰的親情暖流衝擊得感動不已。心裡想:奶奶的,對我這麼好,叫她聲「媽」真是不虧!

  (6)

  自從有了孩子後,整天忙得人仰馬翻,我很少回我媽家了。我媽時不時會打電話過來,也許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就暫時不提房產公證的事情了,還讓我們帶孩子回去看看他們,說我不常回家,太不象話。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我儘量避免當著丈母娘的面接聽我媽的電話,總是到我們屋關起門來聽電話。其實,丈母娘對我媽的電話比我還敏感,每當我打完電話推門出來時,就看見丈母娘的身影從門前迅速閃過,然後若無其事地假裝忙著手裡的活。

  自從那次「世界大戰」後,我媽和丈母娘對我的態度都轉變了,從以前的「萬人唾駡」到現在的爭相拉攏。我媽拉攏我是因為馬上就要付房子的首付和貸款了,丈母娘拉攏我,不用想就是為了她女兒和外孫女,現在我的立場很關鍵,偏了誰,向了誰,都不是「世界大戰」那麼簡單了。態度如果擺不正,可能連現在的「寄人籬下」都沒得做,直接就蛋打雞飛,無家可歸了。

  等我交給我媽近7萬元的首付後,我和老婆婚前婚後所有的積蓄已經一卷而空了,面對著撲面而來的物業費、暖氣費、生活費、奶粉費、服裝費、營養費、電話費、上網費

  ……我們已經捉襟見肘,連「浪費」都沒有了。一向勤儉慣了的岳父總是趕在菜市場快收攤時候去花上一兩塊錢收成堆賣的菜,買一次三天都吃不完,有雞蛋大的土豆和番茄,頭髮絲粗細的韭菜蒜苗。這還不說,家裡衛生間裡堆滿了大盆小桶,為的是把洗衣服的水蓄起來再沖廁所用,原先,我一向討厭這種摳摳索索的做法,但是現在人窮氣短,我也柃起水桶「嘩嘩」地沖馬桶。

  孩子滿月後不久,我媽又在電話裡對我興師問罪,她可能以為反正我也交完首付,上了賊船了,可以捏著我的鼻子,指哪兒,我打哪兒了。她責令我在她過生日那天務必帶著老婆孩子去給她祝壽,還埋怨我老也不回家住,住在別人家不象話。我怕剛平靜兩天的日子再生波瀾,就在電話裡和她談條件:「孩子太小,不能帶去,我去給您過生日就行了,我媳婦身體還沒恢復呢,還得在家靜養……」現在,我和我老婆已經對我媽的糾纏電話神經過敏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媽打電話。因為比起丈母娘的「刀子嘴豆腐心」,我媽的「豆腐嘴刀子心」更可怕。

  沒想到我媽又突然發威:「好,她不來,以後就永遠也別來了!還有你,你到底要誰?要老婆孩子還是要你媽?!」幸好我早有準備,既然你「逼良為娼」,那我就不客氣了,而且我知道現在門外一定站著屏住呼吸提心吊膽偷聽我電話的丈母娘和老婆,她們正等著我如何表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於是,一向在我媽面前軟慣了的我一反常態慷慨陳詞:「媽!您要住的大房子也買了,您要公證我也隨時陪您公證,過戶到您名下都沒問題,這點錢我們本該孝敬您。您好好掙您的錢,讓我爸好好跳他的舞;這房子我老婆也不會住了,等房子蓋好了,您二老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吧!辛苦了大半輩子了,也怪不容易的。您放心,只要您願意,我永遠是您兒子,每禮拜都回去看您。可您也替我想想——我也是當爹的人了,肯定要和老婆孩子在一起,我老婆孩子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誰要想拆散我跟我孩子,我就跟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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