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4)_飲者無名

四

　　當時北京的房地產事業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了，對於本身就有一套房要供的我，再養一個孩子再供一套大房子，那簡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最後，通過雙方多次妥協商討，我媽答應和我「合資」買一套大房子。房子是丈母娘挑選的，和丈母娘家就一條馬路之隔，就是為了丈母娘能隨時見到她的寶貝女兒和外孫。現在回想起來，那時侯的生活雖然表面看起來一派祥和，但其實已經暗潮洶湧，我只陶醉在對未來的憧憬中，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暗藏的危機。

　　簽定買房合同那天，我的女兒也出世了，平靜生活就此打破……

　　第二部分

　　（4）

　　老婆是剖腹產，因為比預產期推遲了一周，羊水已經很少了，孩子已經有點兒缺氧，醫生要家屬選擇剖腹產還是順產，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剖腹產。之前我就堅持要剖，我可不想讓我老婆受那份罪，我諮詢過專家，人說自然生產的疼痛級別是醫學裡疼痛級別最高的，剖腹產雖然也疼，但是那種手術疼痛還能忍受，而且能保證孩子安全。可我媽一直堅持要自然生，說是對孩子好。直到面對醫生她還是那麼固執。我看丈母娘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就比她還要固執地堅持了剖腹產。丈母娘感激地朝我點了點頭。事後，丈母娘對我說當年她生我老婆的時候也是羊水先破，只能幹生，生起來特別吃力，象我老婆這麼瘦弱的十有八九會難產，所以多虧我堅持選擇了剖腹產，少受罪。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和我媽頂撞了，不過自從認識我老婆之後，我違抗她的時候確實更多了，我在我家一直是惟我獨尊的「女皇」，什麼都得她說了算。碰巧我丈母娘也是一個「女皇」，再加上我老婆，我上頭就頂了三個「女皇」，我的要求不高，大家能和和氣氣，相安無事就行了，不然如果三個女人打起來，動靜不比一次世界大戰差。不過即使象我這麼八面玲瓏的人，也很難處處兼顧得到。比如這次情急之下，在兩家人面前當面頂撞我媽還是頭一次，我以為自己媽好得罪，回頭哄兩句好聽的就糊弄過去了。然而，我大大低估了她「臥薪嚐膽」的能力。

　　本來我媽答應孩子一出生她就辭職，結果直到出院她還在每天按時按點地上下班，藉口單位離不開她，說老闆情願給她錢請月嫂，實際上這只是一說而已。丈母娘怕外人伺候得不周到，那時候正好又是8月份放暑假，她就每天一刻不離地照顧老婆孩子。

　　出院的第一個週末，我媽要到我家巡遊視察，丈母娘怕我休息不好，就一直陪她們娘兒倆睡，所以多日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我就讓她回自己家休息休息。我以為有我媽在就萬事大吉了，也就放心到單位加班了，當時，我正好趕一個大項目的投標。等我晚上筋疲力盡地回到家時，老婆象根木頭一樣目光呆滯地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孩子在一邊餓得哇哇大哭，只有岳父一個人在笨手笨腳地哄孩子，我媽人早就走了。

　　無論我如何哀求禱告，老婆鐵了心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感覺一定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就接過哭鬧不止的孩子問岳父：「爸——今天這是出什麼事了？」

　　岳父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媽剛走，她說你們這兒也沒有飯吃，就先回家吃飯了。她今天來主要說了兩件事，第一要你們小倆口和她們老兩口做公證，說房子是4個人共有的，不能只寫你的名字，沒她什麼事。還說，她不能帶孩子了，因為她辛苦了一輩子，要住大房子，要好好享受享受生活了。第二，她還說現在她一個月好幾千塊錢工資呢，如果非要讓她幫你帶孩子，你們要彌補她的損失，再出10萬塊錢的裝修費用……」我一聽，都傻眼了，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整個人象掉進了冰窟窿裡一般，我沒想到我媽會來「釜底抽薪」這招兒，這也太快了點兒吧！

　　正在這時候，丈母娘趕到了，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不禁怒火中燒：「怎麼回事呀？！我剛走不到一天，你家就來欺負人呀？！坐月子的女人不能生氣，你知道不知道？將來落下毛病治都沒處治，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能等過了滿月再說呀？哎——能一頭撞到個好婆婆比撞到個電線杆可難多了

　　……她要享受生活了，那我呢，誰不是辛苦一輩子！我吃過的苦比她多多了，她養一個兒子不容易，我拉扯大一個閨女容易嗎？我閨女剛為給你們家生完孩子，肚子上劃那麼長一口子，她就這麼急不可耐地要享福？你要享受生活就別答應帶孩子呀，剛把大房子騙到手了，又出爾反爾不帶孩子，還有點做長輩的樣兒嗎？還自我標榜是知識份子，誰不是知識份子呀？！我們的退休工資一點也不比你少，你有事業心，公司離不開你，我還教書育人，一班40多個學生還離不開我呢！少跟我擺譜兒，有這麼自私自利不為孩子考慮只顧自己享受的『知識份子』嗎？……放著抬舉不識抬舉，還和我閨女公證，誰稀罕你那半套房子？士可殺不可辱！上海小市民別隔著門縫把人都看得跟自己那麼扁……」

　　丈母娘一段刺耳的慷慨陳詞讓我想起了女中豪傑穆桂英，身懷絕技膽量過人，胸前雙插狐狸尾，腦後飄擺雉雞翎，彎眉戴月，粉面桃花，跨下馬掌中刀，大破天門陣，將遼人殺得心驚膽顫。我戰戰兢兢勸她：「媽，您別著急，看在我的面子上，別這麼說我媽了，我這就給她打電話，說這房子不要了，我明天就去退房。」

　　誰知道這一勸不當緊，卻好比火上澆油，引火焚身，反倒把自己也給點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是誰呀？要不是我家姑娘，我認識你是誰？」我頓時傻眼了，原來丈母娘和我的關係只是皮膚和膏藥的關係，丈母娘同自己女兒、外孫都有血緣關係，同岳父又是夫妻關係，「夫妻沒有隔夜的仇」，可我卻是硬貼在丈母娘身上的膏藥，隨時都能揭下來扔掉，這個家裡除了我以外，人家都有割捨不斷的血緣關係，只有我算是個地道的「外人」。

　　我就給我媽打電話說要不房子別買了，可是做夢也沒想到我媽的臉變得像六月天，態度強硬得不願作出任何讓步：「這房子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買定了！養了你幾十年，連個大房子都沒讓我住上……你這個白眼狼，就會胳膊肘往外拐，向著丈母娘，沒良心的，娶了媳婦兒忘了娘……」電話裡傳來火山爆發般的咆哮。我驚呆了，腦子一片空白，感覺象被扔到了外太空，馬上就要窒息了，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壓出來。可是刺耳的聲音依舊在持續，我真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塞子，能立刻穿過電話線堵住我媽的嘴。

　　丈母娘也聽到了電話裡的咆哮，怒不可遏地指責我：「你說，你是不是和你媽串通好了……」我正在百口難辯的時候，一向一言不發的岳父突然厲聲制止了丈母娘：「行了，什麼也別說了，孩子這陣子已經焦頭爛額了。人家收了大定，房子肯定是不給退了，既然已經這樣了，想想怎麼應付現狀吧！馬上就要交首付，下個月就要開始還房貸，還有等你開學後誰來帶娃娃？那個大房子就算能住上，都還要等上一年半，更別說現在肯定是不能住了……嗯——搬家，搬我們那兒去，把這房子租出去，以租還貸，船到橋頭自然直，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當時，最為冷靜的是岳父，他已經清醒地意識到，兩家談判宣告破裂，所有的計畫和打算全部打亂，而且我們已經上了賊船，現在大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最重要的是團結一致，度過難關。通過一年多的相處瞭解，岳父除了覺得我有點貪吃愛玩之外，對我從來都是讚賞有加，他不相信我和我媽是「串通」好的。如果丈母娘再糾纏我是「內奸」，他怕我會和我媽站在一條線上，拋妻棄女，妻離子散，而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他們唯一的女兒如果遇人不淑，生活不幸，那比殺了他還難受，更不要說，這個女婿還是經過他們的嚴格審查才過關的，所以，他制止了丈母娘的妄自猜度，以防物極必反，為了自己閨女，說什麼也要忍辱負重，咬牙幫我們挺過難關。於是，他以過來人的堅毅拍拍我的肩膀，給我無聲但深厚的鼓勵。可是我還是象抽掉了筋脈一樣無法支撐自己已經疲憊到極點的身心。

　　我覺得第三次世界大戰終於爆發了！這些天我一身二用，兩眼熬紅，三頭六臂，四面楚歌，五鬥折腰，結果還是六親難認，七竅生煙，八方借債，久（九）陷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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