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3)_飲者無名

三

　　現在，我剛一到家，就能吃上岳父無師自通勤勤懇懇一下午做好的飯菜了，我一向對他的手藝極盡溢美之詞：「爸，您這菜真是做絕了，我太愛吃了，真沒想到您這麼有天分，不用學都能趕上星級飯店的大廚了……」我一邊讚不絕口，一邊不忘記給丈母娘夾菜：「媽，您也給點鼓勵呀，你看爸現在越來越向賢夫良父靠攏了！」

　　難得誇獎岳父的丈母娘終於金口玉言肯定了岳父的進步：「你爸最近是進步不小，不但學會了做飯，而且還會體貼人了！」難得得到這麼多誇獎的岳父雖然想表現得寵辱不驚，但還是沒有忍住，以至於憋得臉紅脖子粗，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笑容。

　　經過我的幾番考察試探，我發現這家人裡最好搞定的是我那老實頭岳父，越是不停地誇獎他，他就越是任勞任怨，他每天等待的就是我下班回家狼吞虎嚥後的讚不絕口，眯著眼睛很陶醉地看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果有一天我不太餓，沒有一口氣把飯菜掃蕩乾淨，他就很失望，甚至是誠惶誠恐地問我：「是不好吃嗎？還是……」我趕忙說：「不是，不是，中午吃的太飽了。」我拍著肚子說，岳父仍舊將信將疑。我只好繼續埋頭苦吃，以至於平時吃工作餐的時候，一想起晚上那頓飯，我中午我就不敢多吃了，就是為了晚上能討老爺子高興。

　　為了讓丈母娘放心，我還自覺主動地把工資卡交給了老婆，每月問老婆領固定的「月份銀子」。其實自打結婚後我就把家裡的財政大權都交給了老婆，我老婆真是天生的好老婆，她還執意不要，非要堅持AA制，各花各的。我當時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不愛管男人錢的女人，心裡好一陣打鼓，不知道老婆是不是真心誠意要和我天長地久。後來看她都義無反顧地準備給我生孩子了，我的一顆心才又放回肚裡。借著孩子的藉口，何不再向丈母娘和老婆表表忠心呢？！果真，自從老婆在丈母娘的示意下出任我的財政大臣後，丈母娘對我更加和顏悅色了。

　　（3）

　　就這樣，一家人充滿期待地生活了幾個月。一天晚上，吃完飯全家一起看無聊電視的時候，丈母娘開始有意試探：「阿成，再過幾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你看你媽媽是繼續上班呢還是帶孩子？」

　　我媽本來已經退休了，可是自從聽說我老婆懷孕後，又突然象上了發條一樣應聘到一家研究室上班了，我當時並沒有多想，以為她就是在家裡悶的慌，出去散心了。因為她也很高興聽到我老婆懷孕的消息，我想她一定樂意帶孫子。就一口應承：「沒問題呀，我媽早就巴望著當奶奶呢！再說還有我爸呢！」說到我爸，我心裡直打鼓，我爸除了伺候我媽還心甘情願，平時連我都懶得搭理。自從退休後就凡事不管，凡人不理，每天只顧到北海公園唱歌跳舞，夏唱三伏，冬跳三九，一天不拉。

　　丈母娘看我有些遲疑，含糊，有些憂心：「那我就和學校領導說，明年我還接新班了？！下學年的課這周就要定下來了。」丈母娘在和我商量。自從丈母娘順利地把女兒交接給我以後，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也應聘到一家私立學校教書了，兩個媽好象競爭一樣你追我趕地要繼續當職業婦女，生怕自己被對方小瞧，爭先恐後地為黨為社會發揮自己餘熱。「你還是回家和你媽媽確認一下吧，一個娃娃可是忙壞一大家子，要是她有困難，我就不接下學年的課了，我來幫你們帶孩子。」丈母娘的心情很複雜，既不好和親家爭搶看孩子的重任，又擔心自己女兒和婆婆生活在一起會受氣。不過，我還是一廂情願地想讓我媽幫我帶孩子，一來顯示我家對這個孩子的重視和期待；二來也可以慢慢轉移戰線，本來是我是娶老婆的，現在好象我成了「嫁」過來的上門女婿了。

　　老婆的肚子一天天「豐盛」起來，我想起對丈母娘的承諾，回家要脅我媽儘快辭職，專心回家當奶奶。我媽一向狡猾，顧左右而言其它，開始試探摸底，和我們講起了條件：「我和你爸準備將來老了以後也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直接就進養老院了。」我知道我媽又在口是心非地說反話，這是她一貫的伎倆，聽她說話處處都是陷阱，如果沒有我的指引，保准會掉進她設下的圈套裡，她這句話其實是為了試探我和我老婆：「你們開口就要我幫你們帶孩子，那我們的養老問題誰來負責呢？你們不會要等我們老了以後，就把我們扔進養老院吧？」我剛想接過話茬讓她放心，兒子給爹媽養老送終那是古往今來，天經地義的道理。沒想到我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要的不是我的回答，而是我老婆的態度。我老婆見我半晌也沒有下文，就口無遮攔地結結實實地跳進了我媽的「陷阱」：「呵呵，您怎麼和我媽說的一字不差呀？她也說等老了以後就進養老院呢，沒想到你們這代人思想還挺開化的，比想像中的要新潮多了。」

　　我一聽她這胸無城府的大實話，心中暗暗感覺要壞大事，我老婆思想簡單，她以為天下當媽的都象丈母娘一樣快人快語，直來直去，再加上平時在自己爹媽面前說話隨便慣了，就是再多給她幾個心眼她也不可能立刻領會到我媽話裡有話的玄機奧妙。她哪裡懂得，媽媽和婆婆根本就是兩個概念，對親媽說話可以不過腦子，可是絕不能把對親媽說的話，原樣搬來說給婆婆聽，兒媳婦沒有個十年八年的苦熬，幾乎不可能被婆婆真心接納，更不要說是剛過門不到一年的新媳婦了。這話就算說者無意，也會聽者有心；更不要說是我那一向疑慮重重的媽了，她一定會氣得心裡直罵娘：「小赤佬，老娘我白養你了！翅膀剛硬，就尋思著要把自己爹媽送孤老院？還想讓我幫你帶孩子？門兒都沒有！養你一個都多餘，再養一個又多了條小白眼狼！」

　　果真，我媽在長久沉默之後又兜著圈子說出了她的新的要求，我媽是談判高手，她永遠不輕易許諾一件事情，而是善於一點一點地提條件，讓對方不戰而退，宣佈投降，和她說話絕對開發智力，永遠都在鬥智鬥勇。這會她居然藉口房子太小，沒有辦法三代同堂一起生活，除非我幫她換套大房子她才能帶孩子：「這兩年，我和你爸當年的老同事老同學一個個早換上200多平的大房子了，就咱們家還擠在這不到60平方裡，原以為你結了婚就出去單住了，我這邊還沒鬆快一天呢，沒想到就又添丁加口了。你們要回來住，還是先買套大房子再說吧！我們也活了大半輩子了，也該住住大房子享享福了！瞧瞧人家的兒子，早買房買車孝敬父母了，再瞧瞧你……」

　　老婆第一次見識到我媽的厲害，她哪兒知道，我媽這是指桑駡槐，殺雞給猴看，說給她聽的。我媽一向有話不直說，又不好直接把火撒到兒媳婦身上，只好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趕出家門，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我老婆面前這樣數落我，讓我顏面掃地，尊嚴無存。老婆很是驚訝：「你媽好厲害！居然這麼瞧不起你！她就那麼喜歡大房子？還好她不是我媽，不然她肯定逼著我嫁一個有房有車的老公，我也輪不著跟你結婚了。」我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平生我最膩歪別人嫌我窮，嫌我沒本事，我的確挺窮的，也沒多大本事，不過禿子面前不揭短兒，這話我自己說行，別人不能說，尤其是不能從我最在意的人嘴裡說出來：「去去去，釣你有房有車的金龜婿去吧，我還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原來天下女人一般黑。」

　　老婆見我真生氣了，不禁「嘿嘿」一笑：「真不識逗！逗你玩呢！我又不是上海女人，有那麼勢利嗎？連自己兒子都看不上眼。要不是因為她是你媽，我早跟她急了——『你憑什麼看不起我老公？我覺得我家男人挺好的，也不先瞅瞅自己的爺們兒有多大本事？要有能耐的話，幹嘛別人都換上200多平的大房子了，自己還住一居室呢？』這是你媽自己教夫無方，一肚子邪火兒，全撒你身上了。不過也許是說給我聽的，是不是她覺得還沒來得及享上你的福，你就又給添忙加亂地生了一個小的？要不咱還是別讓她帶孩子了……」

　　我看老婆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連忙打斷她：「你別自己瞎猜了，我媽她沒那意思，再怎麼說她也是我媽呀，我一當爹她就能當奶奶，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不幫我帶孩子？對了，今天發生的事可千萬別跟你媽說，不然她又要多想了。」當時我怕丈母娘知道了我媽的反常舉動後會無事生非，弄不好就把我那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給打亂了。現在想想真是後悔，並不是所有60歲的老太太都願意早日當上奶奶的，一有人叫「奶奶」，那就意味著她不折不扣地老了，而女人最怕的永遠是衰老，對我媽，更是如此。如果能讓丈母娘早點知道我媽閃爍其辭，推三堵四的態度，可能我們還不至於象後來那樣措手不及，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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