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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20

  天上的繁星在雲中時隱時現,這些看似美麗的天體,是從哪裡來的?它們正在演繹著輝煌,還是已經死亡?如果近距離地觀察它們,它們還會如此美麗嗎?人和星星都是宇宙中的一個存在,在星星上面發生的故事,同樣會在人身上發生,星星肯定是美麗和醜惡並存的,如同在人身上共生著的魔鬼和天使。

  我從杜老嘴裡聽來的消息半個月後才公開。在局會議室,市委組織部部長親自宣佈了任免決定。樓局長被免去局長職務,上調中央另有任用;任命張局長擔任局長職務,免去副局長職務;同時還任命了兩位副局長,一個是從市委宣傳部下來的馬處長,另一個是從北方工業學院院長辦公室調來的葛主任。兩個人都很年輕,估計在四十歲左右。

  參加會議的是全域正處以上幹部,任免決定宣佈之後,大家禮節性地鼓了掌。樓局長和張局長分別作了簡短發言,他們說的什麼我沒聽明白,因為我的大腦短路了。我滿腦袋翻騰的都是問號。提拔副局長不是首先考慮綜合處處長嗎?怎麼會從別的地方一下子調來兩個副局長呢?是我們這些處長不夠水準嗎?還是他們的水準的確比我們高一塊?要是從外面提拔,最多也只能提一個,從照顧局裡這些處長的情緒考慮,也得從他們中間提拔一個,否則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看到新來的兩個副局長滿臉的躊躇滿志,我真想罵人。他媽的,這叫什麼事,老子辛辛苦苦工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在組織能力、協調能力和寫作能力等方面,無不表現出過人的才華,領導滿意,群眾滿意,自己也很滿意,滿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仕途之路變得一馬平川,誰知道自己的認識和領導的看法永遠對不上號。自己感覺良好,領導卻不覺得有多好。否則憑著樓局長的地位,說上一句話,應該還是很管用的。樓局長沒說,也許我在他心目中也就是個當處長的料,所以他不屑于向組織部門推薦我,免得給他丟臉。

  他當不當大官和我沒關係,他只不過替我向組織部門說上一句話,比如說「可以考慮提拔小宋同志」,這就行了,我會為此感激他一輩子的。我用一輩子的感激都無法換來他的一句話,可見他對屬下是多麼吝嗇。

  情緒歸情緒,工作還得照樣幹。樓局長把自己的東西搬走後,將鑰匙退給了我。依照張局長的意見,我將樓局長的辦公室又分開了,兩位副局長各占一間。張局長把自己的房間和杜老的進行了調換,他的理由是,杜老也不來,把杜老的東西存放起來就行了。

  搬家的具體工作是我安排的,張局長的屁股還沒坐熱,杜老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在局機關有他的內線,要不然他不會知道得這麼快。他在電話裡質問我,為什麼把他的東西調到了別的房間?到底是誰的主意?我不能說實話,雖然這個實話我不說杜老也能猜得出來,他知道我這個小處長是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敢向他叫板的只有他昔日的部下,今日的一把手。妙就妙在他明明知道是誰的主意卻不找,而拿我這個替罪羊試問,他也知道拿我試問是不會有結果的,但還要把他的憤怒表達出來。


  等他的憤怒發洩得差不多了,我給他編了一個故事。我告訴他,那天清潔工清掃房間時忘了關窗戶,一場大風將窗戶刮壞了,連牆上的名人字畫都刮撕了。為了不讓房間裡的東西再受損,只好將它們搬到安全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杜老在電話裡相信了這個謊言。憑著他的智慧,這個謊言簡直不堪一擊,他之所以要我相信他已相信了這個謊言,就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他的東西被挪動了,總得有個讓他能說得出去的理由。我編的謊言就是他所需要的理由,不管這個謊言多麼幼稚可笑。

  我沒有把杜老來電話這件事彙報給張局長。當初杜老離任時沒把張局長扶正,他們之間已經結下了梁子,沒準兒張局長還認為,他要是早上來一步,說不定今天也進了省部級領導幹部學習班。以五十六歲的高齡當上正局級幹部,也就幹上一屆,四年以後一換屆就得走人。走人的時候肯定當不上省部級領導幹部,他的資歷太淺。

  張局長當上一把手後的最大變化是由溫文爾雅變得獨斷專行了。在樓局長奠定的工作基礎上,他對局長們主管的工作重新進行了分工。他接過了樓局長主管的工作,同時還沒放棄新辦公大樓工程。對此我能找到的惟一理由是,他比較熟悉這項工程。實際上是范平領著一幫人在幹,他這一層幹部把握大局就可以了,是否熟悉並不重要。但是他不這樣想,他堅持繼續主管這項工程,別的局長也只好隨他去。

  近來張局長的精力出現了問題,他當上一把手沒多久,他的夫人就病倒了。我作為綜合處處長,必須要把照顧領導同志的家屬當成分內的事,除了我自己經常跑醫院看病人外,還安排處裡的三個女同事輪流去看護。張局長的夫人才五十五歲,但無論外貌還是內在器官都進入了老年狀態,她的身體零件壞了不少,除了心臟病之外,還有腎衰竭、糖尿病,數病齊發,搞得幾科醫生經常會診,會完診以後也是束手無策,只是每天打點滴,每天抽血查驗各項指標,病人的病卻一天天嚴重,醫生們已無回天之力。

  張局長每天都會去看一次,看到老伴在病床上一天天衰弱下去,他也毫無辦法,權力在死神面前只能唉聲歎氣。他的兒子偶爾也會過去看看。兒子是獨生子,不像父親那樣文質彬彬,言談舉止帶著一股浪蕩公子哥的勁兒。聽張局長說,兒子早就離了婚,開了家貿易公司,和女朋友在外面單過,三十歲的人了也不要個孩子。從話音裡聽出,他很心疼自己這個惟一後代,但又有些無可奈何。

  我勸張局長注意身體,少去幾次醫院,幾十年的夫妻情分是一方面,但夫人的身體已不可挽回,就不要再把自己搞垮了。他不僅是一家之主,還是一局之長,他肩上的膽子超乎尋常地沉重。張局長接受了我的建議,把去醫院的次數改成一周兩次。暑去冬來,張局長的夫人終於離開了她所留戀的世界,在送她走的那天,張局長因悲傷過度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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