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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說得也是,我們總會為某個人放棄自己的堅持。」路是也有點惆悵,「不過,還是不要放棄自我的好。」

  「姐姐,你會這樣牽掛初戀嗎?」

  路是一怔,記起自己曾跟一個小女孩回憶過初戀,而那個女孩毫不遲疑的堅持讓她在很長時間內都對自己的生活起了小小的質疑。

  可她現在只能苦笑搖頭,「初戀在我心中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了,不過每個人大概都會不自覺地把某一段感情看得特別重要一些,不一定非得是初戀,也許是因為一段時光、一個回憶有特殊意義,也許是因為付出得足夠多,而以後再沒有那樣付出的心力和機會。」

  「是呀,他把他的那份回憶神聖化了,相比之下,別的都無足輕重可以放棄了,哪怕我們在一起也有很開心的日子。」

  當然他們一樣有過非常愉快的回憶,路非含笑的溫柔神情浮現在她眼前,那個愉悅毫無虛假,可是現在想來分外諷刺,所有的開心似乎都罩上了陰影。她突然發現,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只是她都刻意忽略了。愛情讓人如此盲目,她只能苦澀地想,她從來沒有選擇,如果給她機會,不知道她是願意甘心一直盲目下去,還是清醒地接受現實。

  「你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子,若櫟,又對他足夠用心,我一點不懷疑,他和你在一起會開心。可人都是貪心的,付出越多,想要得到的也會越來越多。你現在想的可能是和他結婚就好,遲早你會發現,自己得到的並不完整,一樣會不平衡,一樣會怨恨憑什麼婚姻只是靠你的努力在維護,聽姐姐的話,算了吧。」

  「大家都勸我算了,我再不算,又能怎麼樣?好像只剩去對著叔叔阿姨哭的一條路,可是以他現在這個堅決,我真要那麼做,不要說回頭,我們大概都沒再見面的餘地了。」紀若櫟伸手碰一下滑鼠,看著顯示幕上屏保圖案散開,照片重新出現在眼前,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膩味了,姐姐,本來我還想爭取一下,現在一看,好像沒必要費這個事,希望他不會後悔,不會失望。」

  第十六章 往事不必再提

  拍攝時裝圖片聽著浪漫唯美,其實是很累人而單調的工作,攝影師不停地吆喝、指揮模特,模特不停地換裝、卡位擺各種姿勢,化妝師不停地補妝,助理不停地調整燈光整理衣服置換背景道具。辛辰要做的則是不停地對比拍好的一張張照片,隨時做著調整修改。照例忙到深夜,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嚴旭暉才宣佈收工,放大家休息。

  四月花園離辛笛的住處不算遠,辛辰謝絕嚴旭暉送她,也懶得叫車,一個人順著老城區的街道往回走,這一片街區治安良好,縱橫交錯的道路她早就爛熟於心,她很喜歡在涼爽的夜晚慢慢獨行的感覺。

  走到一間即將打烊的餅屋前,她停下來,買了蛋撻和哈鬥,這兩樣甜食是她和辛笛都喜歡吃的。她拎在手裡,再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個巧克力蛋筒邊走邊吃,轉過一個街道,她一抬頭,停住了腳步。

  路非正站在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他的臉半隱在黑暗中,身影被斜斜拉長,投射在人行道上,這個景象分明是她熟悉的,從前他曾站在相同的位置等她,然而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停住腳步,惘然回想。

  當然過去得太久了,不知道是記憶模糊還是眼前的情形有點恍惚,所有的一切都顯得不夠真切,簡直如同轉過拐角走上回家的路,卻突然誤入了某個夢境。

  辛辰先走到一邊,將還剩一半的蛋筒扔進路邊的垃圾箱裡,然後轉身走向他,「你好,路非,有什麼事嗎?」

  路非看著她,薄薄的嘴唇緊緊閉著不說話,下頜的線條明顯咬著牙,似乎在努力克制著某種激烈的情緒,她有點吃驚,疑惑地問:「怎麼了?」沒得到回答,她想了想,還是說:「本來我不打算專門去說那些多餘的話了,不過你既然來了,我想還是講清楚一點比較好。」

  她認真看著他,「可能樂清跟你講的話讓你誤會了。他跟你講的那些是事實,但請不要漏掉一個前提,在太白山上那會兒,我正在發高燒,大概一般人碰到那種倒楣情況會叫媽媽,偏偏我沒媽媽可叫,當時說了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我不用為病中說的胡話負責,所以千萬別把那個當真好不好?」

  路非仍然不說話,只緊盯著她。辛辰無可奈何地繼續說:「我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徒步,決定去秦嶺和你沒有關係,生病只是一個意外。在那以前和以後,我都碰到過更危險的情況,比如這次去西藏,路上爆胎,車子險些失控沖下盤山公路,難道也要找人來認帳不成?不用我解釋你也該知道,玩戶外,這些情況不可避免,也是刺激人投入的樂趣之一。你要為此負疚,我覺得就有點沒事找事了,畢竟我們分開很久,大家都是成年人,為各自的行為負責就好。至於你和你未婚妻的事,請不要牽扯到我,我可不喜歡被不認識的人找上門來談判。」

  「三年前你去北京,為什麼不肯見我?」路非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

  辛辰煩惱地皺起眉,「我為什麼要見你?好吧,我再多餘解釋一下,我是去北京求職,工作倒是找好了,可我討厭北方的氣候,又乾燥又多風沙,就回來了,我說得夠清楚吧?!」

  路非盯著她,他的眼神犀利得完全不同于平時,而辛辰不避不讓,同樣看著他,那雙眼睛沒有一絲波瀾。良久,路非長歎,「小辰,為什麼要這樣?居然面對面也不肯叫我一聲。」

  辛辰的臉驀地變得蒼白,停了好一會兒,她笑了,那個笑容冷漠而疏離,「真是個奇跡,隔了三年時間,突然記起我曾和你面對面了,可是已經過去的事,再翻出來沒什麼意思。」

  「你的臉全蒙著,我確實沒認出你來,如果不是看嚴旭暉的博客,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你去北京找過我。哪怕你只喊一下我的名字,一切都不一樣了,少年時說的賭氣話,真的那麼重要嗎?」

  「很好,你就當我一直賭氣好了。」辛辰轉身要走,路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

  「小辰,當時我和若櫟只是普通朋友。」

  「這個倒不用跟我交代了,我們分開那麼久,我交過不止一個男朋友,你有普通朋友、女朋友和未婚妻都是完全正常的。」辛辰淡淡地說。

  「我確實該受懲罰,小辰,但你不應該用自己一個人不聲不響地離開來懲罰我。」

  辛辰微微眯起眼睛笑,帶著幾分嘲諷,「你一定要逼得我在你面前徹底坦白自己的那一點卑微嗎,路非?那麼好吧,我跑去找你了,還神經質地誤會了你和別人的純潔友誼,然後放棄找好的工作,灰溜溜地回了家。不僅如此,聽到你回來,我又跑了,這次跑得更離譜,差點把命丟在外面,這個版本足夠狗血有趣,而且戲劇化了吧?」

  沒等她說完,路非手臂一帶,伸手抱住她,他用的力道猛烈,她猝不及防地被拖入了他的懷抱中,他一隻手緊緊地摟住她,另一隻手將她的頭按在他胸前,這個姿勢正是他以前抱她時的習慣動作。他的聲音沙啞而痛楚地從她頭上傳來,「別說了小辰,一切都怪我,我沒有一拿到學位就回國找你,傷了你的心。」

  辛辰的臉貼在他的胸口,隔著襯衫都能感受到那裡激烈的跳動。她一陣失神,往日記憶如同潮水般翻湧襲來,從心頭到指尖掠過一陣酥麻,讓她突然沒了掙扎行動的力氣,只能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然而充滿她呼吸的,是他身上混合著須後水、沐浴露的清淡味道。這是屬於一個成熟男人散發的氣息,並不是她少年時熟悉並願意安心沉醉的大男孩的懷抱,意識到這一點,她調整出一個笑意,努力仰起頭看著他,他的手仍然扶在她後腦上,手指插入她髮絲內,固定住她。

  幾年來兩人頭次隔得如此近對視著,他深邃的眼裡情緒複雜,痛楚、憐惜、無奈是如此深切,讓她再無法維持嘲弄的表情,那個笑意像片殘破的葉子被風吹離枝頭,一點點離開了她的面孔。

  「對不起,路非,我忘了你一向愛攬責任上身。我現在有很惡劣的幽默感,喜歡亂開根本不好笑的玩笑,請別當真。」她心平氣和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承認,我的確去找過你,只是知道當時你也在北京,想見見你。等真的看到你以後,我有點尷尬了,突然意識到,我們早分了手,幾年沒見,算是陌生人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我沒權利在說了不用再見後,又去任性地當別人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於是我走開了,就這麼簡單。之前不說,不過是不想把事情弄複雜。」

  路非深深地看著她,路燈下,她的面孔清瘦,下巴尖尖,褪盡了少女時期的一點嬰兒肥,再沒有那份如剛成熟桃子般的飽滿圓潤。此刻她坦然迎著他的目光,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帶從前在他面前慣常流露的那份愛嬌色彩。她的聲音清脆柔和,顯得鎮定而平靜,沒有任何負氣意味。路非只覺得心中那份疼痛更甚,他扣著她後腦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她能感受到那修長的手指突然施加的壓力,卻只一動不動地站著。

  「你不願意再提這個就算了,小辰。」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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