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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他完全明白,她這一番條理清晰的回答看似言之成理,其實是在回避,在輕描淡寫,在搪塞。

  佇立北京的風沙中一動不動幾個小時,面對他和紀若櫟時保持緘默,獨自離開北京返回老家,又避開他獨自去徒步,這當然不是簡單的生氣或者賭氣,她大概只是死心了。他有很多問題堵在心頭:你一個人站在那裡時想的是什麼?你對我真的已經失望了嗎?那天你俯在我車頭寫了什麼?你終於從心上抹掉我了嗎?但他清楚地知道他沒權利再問什麼,更不忍心觸動她可能已經癒合的傷口。

  辛辰看上去松了口氣,似乎滿意於這樣將事情交代過去,她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退開一點距離,「我們講好,都別再提以前的事了,尤其不要把我扯進你和你未婚妻的糾葛裡面,我的修養始終說不上好,恐怕沒多少耐心這樣跟人反復解釋。」

  「沒什麼再需要你來解釋,我惹出的麻煩我會全收拾好。」

  辛辰點點頭,「那就好,不早了,我先回家,再見。」

  不等她轉身,路非伸一隻手再度攔住她,「等我能夠再來面對你,小辰,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辛辰睜大眼睛看著他,良久她禮貌地笑了,「這不是一個好提議,路非,我都說了往事不必再提。」

  「你不願意提的事,我保證再不會追問探究。」

  「可是說到重新開始了,我們能當作從前不認識,什麼也沒發生,若無其事再來一次嗎?」她聳聳肩,「不,路非,你大概沒什麼變化,還跟以前一樣,不過我可真扮不來天真少女了。」

  「你當我有戀童癖喜歡小女孩嗎?我愛的是你,小辰,以前的你,現在的你,只是你。」

  辛辰微微一震,提著食品袋的手指無意識地握攏抓緊,她清楚地記得,從前他們在一起時,那個內斂得超出年齡的男孩子從沒對她說到過愛,他只是那樣愛戀地注視她、呵護她,而她當時自信滿滿,坦然享受他的溫柔,並不需要索取語言來肯定自己的擁有。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的今天,卻迎來了一個遲到的表白,她的指甲不知不覺嵌入了掌心。

  路非繼續說:「我一向沉悶,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過矜持,總以為有些話不必說出來。如果不是你在15歲時吻我,我不知道我這一生要錯過什麼,現在我也沒資格再對你有更多的要求,我只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

  「你也許不戀童,可你對我的認識確實停留在15歲了。」辛辰再度眯起眼睛笑了,「對呀,我那會兒是夠瘋的。只要我喜歡,我就沒一點猶豫地斷定別人跟我有同樣的感受。我不後悔那麼瘋過,但是你不能當我一直活在15歲呀。我今年25歲了,路非,談過好多次戀愛,甚至跟人討論過結婚的可能性。我們七年多沒見面,北京那一次可不算數。你現在對我說愛,我只能說謝謝,對不起,我的愛沒那麼強悍,經不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而且你該記得,有一點我倒是一直沒變,我還是沒有停在原地等人回頭的習慣。」

  「小辰,看看現在的我,快30歲的男人,一直愛著一個女孩子,卻一再弄丟了她,同時又辜負了另一個人,把別人和自己的生活弄得狼狽不堪,你覺得我會狂妄到要求你在原地等我?」

  辛辰注視著他,他的面部輪廓清朗依舊,英挺的五官有了成熟的韻味,然而神情焦灼苦澀,眉頭微蹙,下巴上有隱隱的青色胡茬兒,她沒法將這張面孔和記憶中那個溫潤如玉的大男孩重合起來,只能微笑,「你讓你的負疚感氾濫,把自己弄混亂了,甚至不惜取消婚約來補償我。可我不認為你有需要負疚的地方,更不認為我需要補償。你這樣對你的未婚妻算不算公平不關我的事,不過拿一份我不需要的感情來補償我,對我也算不上公平。」

  「負疚?我承認我有,可你以為我對你的感情只是一點負疚那麼簡單嗎?」路非看著她,輕聲說,「不要急著對我的感情下結論,小辰,也不要急著拒絕我,給我一點時間。」

  辛辰啞聲一笑,「別找我要時間,路非,我給不了你。你的建議對我沒吸引力,我的年紀並沒白活,我再不是那個太需要抓緊一個人求得安全感的小姑娘了。如今和人戀愛,我圖的是開心和快樂。對著你,這個感覺太沉重了,我負擔不起,還是算了。」

  路非握住她的手,將她緊緊握攏的手指一一拉開,拿過那個食品袋,注視著她的手,依然纖細,但掌心有幾個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痕,他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不管你要的是什麼,我盡我的努力來給,如果我努力後,達不到你的要求,你可以拒絕我,什麼時候,什麼理由,我都接受。」

  「我剛才說過,我長大以後,再沒讓自己去當別人生活裡的不速之客,同樣,我也不歡迎我生活裡出現不速之客。」辛辰往回抽自己的手,疲憊而無可奈何地說,「你的決定,我管不了,不過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不會為你改變我的計畫,你要怎麼樣,對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路非敲門進來時,顯得意態消沉,辛笛本來積攢了不少問題,可看到他的樣子,只能歎氣,「辰子在四月花園加班還沒回,她去北京找你,你竟然不知道嗎?」

  「我沒認出她來。」路非沉默一會兒,只簡單地說。

  辛笛回想嚴旭暉博客上的照片,一時無話可說,當然,北京每年三月底都有一次大的服裝博覽會加時裝周,她從讀大二一直到工作,年年都去,趕上過兩次沙塵暴,街上到處是黃土,所有的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戴著大口罩和墨鏡,用索美設計部小姑娘出門前對鏡自憐的話說就是:「親娘也未見得能認出女兒我了。」她們住的酒店前面是個風口,出來等計程車的工夫,個子嬌小的她猝不及防,被風吹得啪的一聲貼到牆上,旁邊同事看得狂笑,然後掩口不迭,已經是滿嘴沙子了。

  如果那張蒙面的照片不是掛在嚴旭暉的日誌裡,她也認不出是辛辰。下午她給路非打過電話後,馬上打嚴旭暉的電話興師問罪:「老嚴,三年前那會兒明明我也在北京出差,我們在國展、時裝周發佈會差不多天天碰面,你怎麼沒告訴我辰子去了北京?」

  嚴旭暉弄清她說的是什麼後叫屈:「辛辰不讓我說啊,她一來就到處面試,說一定要找好工作再跟你說。哪知道她找好了工作又突然說要回去,還讓我別跟你提她來過北京。」

  辛笛啞然,她當然知道辛辰平時開朗背後的那點不聲不響的倔強,嚴旭暉在電話那邊長歎一聲,「老實跟你講,辛笛,當時我是真想留住她,都跟她表白了,我喜歡她,希望她做我女朋友,留在北京,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可她只是搖頭,說她如果付不出同樣的感情,就再不會隨便敷衍別人的真心了。」

  放下電話,辛笛自然說不上心情好,大衛凡打電話說要接她去吃飯,也被她沒好氣地推掉了。

  路非在她這略坐了一會兒就要走,辛笛知道他肯定是出去等辛辰,並不挽留,「我現在不大確定翻出嚴旭暉三年前的博客給你看算不算做對了,很明顯,辰子並不願意別人再提這事。」

  路非黯然,「我知道,可我想求的不是她的原諒,她一個人背負了這麼久,不管怎麼樣,該輪到我了。」

  辛笛看他下樓,昔日英挺筆直的身影都透著落寞,只能再次斷定,複雜糾結的感情對別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她不知道,對她來說,確實還是能避則避的好。

  她洗了澡換上睡衣,用微波爐做了爆米花,倒了小半杯紅酒,窩到沙發上一場接一場地看時裝發佈會,畫板擱在膝頭,鉛筆握在手中,有點靈感就馬上畫下來。這是她週末的保留節目,一向覺得這樣最舒服愜意,比任何約會都要來得放鬆。

  辛辰拿鑰匙開門走進來,把食品袋遞給辛笛,辛笛歡呼一聲,拿出一個哈鬥大口吃著,「我最喜歡吃這家的哈鬥,老是懶得去買。哎,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老嚴這傢伙趕工是不是趕得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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