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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13

  湖水青了又藍,藍了又青。轉眼間,日子滑到了七十年代末,一個傳遍全國的喜訊也傳到了草原。年輕的年老的、上過學的沒上過學的、為自己的為別人的,都在不自覺地為這個消息而暗暗興奮。

  中國要恢復高考了。

  上大學對於牧人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如今這個夢想真實地擺在了眼前。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別說上大學,就是想識幾個字,對於沒有身家自由的牧民來說,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實現是不可能的。

  六十年代初期,草原上有了帳篷學校,孩子們才知道除了放牛放羊撿牛糞外,還可以上學。儘管不久就開始了文化大革命,但憑藉所學過的有限知識在高考第一次降臨草原前夕,仍足以讓每個人興奮。

  石達這段時間一直把自己關在帳篷裡,把那些破得不能再破的書本重新翻了出來,不分早晚地背著、寫著。

  有不懂的地方就去湖對面找帳篷學校的普布老師。

  "你說我真的考得上嗎?"太陽落山時石達和普布並肩從帳篷裡出來,沿著小路向湖邊走去,那裡有艘牛皮船獨自橫著。

  "石達,大家的底子都差不多,再說我們是少數民族,聽說有額外照顧,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行。"普布看著身邊胡茬滿面、已經是兩個孩子父親的石達說。

  石達用力點了點頭,上了牛皮船。普布為他解開繩子,目送他搖船遠去。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天,錯鄂草原沸騰了。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通宵達旦地唱歌跳舞慶祝。

  石達是草原上出現的第一個大學生。那年月,上大學,就跟過去家裡有僧人拿了格西學位一樣,地位猛然間升了好幾倍。

  石達胸前戴著大紅花和巴掌大的毛主席像章,脖子上掛滿哈達,揮手作別送行的人。回望草原,他父親做主娶回來的女人牽了倆孩子夾在人群裡,默默地看著鞋尖。石達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女人身上,他的目光穿過了送行人的頭頂,望著遠處湛藍的錯鄂湖灣黑色的碎石岸。那裡,曾是他和央吉從小玩耍的地方,兩小無猜的歲月,原本是可以演繹成一段草原佳話的,卻因為自己的無知和軟弱,成了心底無法抹去的傷痛。

  這片傷心的草原,就讓它留在心裡吧。

  "你真的不想再回草原了?"那一晚,石達住在縣上公紮的家裡。

  "公紮,央吉可以說是我害死的,草原上的一切天天都讓我想起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我簡直就要瘋了。這次離開,我不打算再回去了,畢業後我要留在內地工作,只要能忘了這裡,把我分到哪兒都行。"石達雙手枕在腦後,看著花布蒙著的屋頂,傷感地說。

  公紮躺在對面的榻上,不知說什麼好。他想起措姆,想起倆人在一起的時候,心一陣陣抽痛。

  "你到上海後記得去找卓麥,他現在是一家大醫院的外科主任了,一航也大了,明年還說要來草原過暑假呢。"

  "時間過得真夠快的啊。想當初我們在草原一起唱歌跳舞打獵的情景,就像夢一樣。"

  "是啊。"公紮深吸了口氣,拉滅了燈,月光透過小窗灑進屋裡。"央吉走了,措姆也走了,卓麥還是單身卻有了一個大兒子。你也成了兩個孩子的爹,還考上了大學。我呢,也有工作了,只是措姆不見了!"

  夜,在兩個男人的對話中,慢慢安靜下來。月光透過小小的窗灑在水磨石的地板上,泛著淡淡的光。

  像草原上任何一個家長一樣,公紮擔起自己的責任,照顧弟弟妹妹,事無巨細。然而他心裡一直記著:找喀果,為自己的女人報仇。他忘不掉措姆那雙黑亮的眼睛,無數次午夜夢回都聽到措姆在淒厲地呼喚。"找喀果,報仇。"這是公紮又一次從夢裡驚醒後看著黑沉沉的夜空下定的決心。他不能再等了,他要找到喀果,用它的生命去祭奠愛人的亡靈。

  此時的公紮,長髮披肩,滿臉大鬍子,走在縣城塵土飛揚的街道上。黑紅色的臉龐糙如沙子,兩眼閃著淩厲的光芒。

  草原的風雨已經把那個少不更事的少年磨礪成了一個剛毅的中年漢子。

  他遞交了退休申請,提前卸下公職,一身輕鬆地走出了單位大門。等了多年,不能再等了。

  隨著歲月漸長,措姆的身影笑容在公紮不盡的思念中愈加深刻,在每個晚上每一個白天陪著公紮生活著。

  帶阿媽達娃去了趟拉薩,找到卓麥當初的戰友,現在已經是拉薩某部隊醫院的院長。因為卓麥事先打過電話,院長親自安排專家給達娃檢查。結論仍是受了強烈的刺激造成精神失常的躁狂症,開了些奮乃靜後就回了縣城。

  母親的事安排好後,公紮回了趟老家。他還要辦一件大事:幫紮多老人完成心願,讓佛祖的光輝再次照耀草原。

  回到草原的那天,錯鄂湖幾個牧民點的人正聚在一起開會,討論分草場的事。內地早早就實行了土地承包制,這股風也刮到了草原。將草場分到戶,讓牧人不再逐水草而居,遷徙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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