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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達娃的病經過卓麥的精心調治,不再赤身裸體亂跑,但神志仍不清楚。公紮的假期就要滿了,開始準備東西回部隊。走的那天晚上,他去了措姆的帳篷。

  "我會等你的,你放心去吧!"措姆靠在公紮懷裡,倆人身上圍著柔軟的羊皮褥子,兩肩祼露在外面。火爐裡的牛糞餅燃燒著,火苗不時閃一下,小小的帳篷裡溫暖如春。

  "首長說,我明年就能退伍了。等我一回來,咱們就把帳篷立起來。"

  "嗯!"措姆點著頭,髮絲纏繞了公紮的脖子。"我會照顧你阿媽的,你放心回去吧,記得給我寫信。"

  "女人,我會想著你的。"

  "我也會想著我的雄鷹。"

  12

  1976年的9月9日,錯鄂草原烏雲密佈。牧人們聚在隊部的帳篷裡,盯著桌上那台小收音機。一個穿著棉布藏袍的小夥子爬在小桌上調頻,收音機裡傳出不太清楚的普通話。牧人們聽不懂漢語,但仍認認真真地聽著。因為羅布頓珠從公社回來,說是今天中央有重大新聞要宣佈,讓所有人必須按時收聽。

  單增請了湖對面帳篷學校的老師普布來當翻譯,他是隊裡唯一懂漢語的人,普布初中畢業,留在帳篷學校教孩子們讀書識字。此時他正捧著收音機仔細地聽著,臉色越來越沉重。

  "我們的文殊菩薩真的走了!"當收音機裡傳出一陣雜音後,普布轉過身來,眼含熱淚,看著周圍期待的眼神,嗚咽著把剛才聽到的譯成藏北話。

  文殊菩薩是牧人對毛澤東主席的尊稱。

  人群裡頓時悲聲四起,文殊菩薩走了,就好像草原的天要塌下來了一樣。看著掛在帳篷的毛主席像,人們眼含熱淚,彎著腰,雙手托著哈達,彎著腰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小心地把哈達掛在主席像的框上。

  純樸善良的牧人按照草原的習俗紀念著這位偉大的人物。

  一年不梳洗,一年不歌舞。

  而這一年,公紮退伍了,政府為他分了工作。到新單位報到後,他午飯都沒吃就騎上馬往回趕,一想到措姆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心就像要蹦出胸腔一樣急迫。就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跟姑娘初次約會,羞澀中含著期待。

  公紮把馬打得飛快,迎著風,意氣風發的。幻想著從此跟心愛的女人雙宿雙飛不再分離了,生上兩三個孩子,休假時一家子帶上叉子槍出去打獵。今年冬天一定要打只紅狐,給女人做頂帽子,想像著措姆滿月一般的臉龐在紅狐毛映襯下的樣子,他不禁傻呵呵地笑了。

  公紮這麼想著,打開羊皮襖,放開嗓子唱了起來,高亢的牧歌隨著馬蹄聲,打破了草原的寧靜。近處的鼠兔和遠處的狐狸、羚羊,聞聲撒腿就跑,伏得極低的身子掠過矮矮的草,眨眼不見。

  天上的星星啊,

  像阿哥的眼睛,

  看著地上阿妹的身影。

  小小的酥油燈啊

  一夜到天明,

  不見阿哥你的眼睛

  落進帳篷照亮阿妹的心。

  小路從草地中間直直地穿出去,延續到看不見的盡頭。馬蹄聲不時掠起一群群小雲雀,"噗"的一聲飛起,等馬過後,又立即落下。

  陽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草原上,就覺得偌大的草地像極了一張軟綿綿的床墊,讓行走其間的人身子也跟著發軟,心也越加迫切。這樣的陽光是適合情人相見的,擁抱了彼此讓這份午後的綿軟包裹著滾落大地。

  藍天碧水間,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溫馨啊!

  打著馬狂奔,迎著風一直在馬背上傻笑的公紮似乎在奔向天堂,滿臉散發出陶醉幸福的光芒。

  順著草地,馬兒流線形的身子飛躍起伏,在轉過一個彎道,馳過一條小溪進入新的河谷後,空氣中突然傳來措姆驚恐的大喊,隱隱伴著熊的嚎叫。"公紮……"

  那是怎樣的一種撕心裂肺的呼喊。

  公紮狠狠抽著馬,恨不得讓自己長出翅膀來。

  空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如一把鐵爪在撓著他的心。

  然後他看到女人結了綠松石的小辮零亂飛揚,看到她絕望的眼睛,他似乎聽到自己血管爆裂,心臟流血的聲音,喉嚨被封住了,那種焦急如裂火燒灼了喉嚨。當喀果再一次揮出熊爪時,公紮想也沒想吃肉的刀就飛了出去,砍在喀果的前腿上,喀果咆哮著轉身帶著熊仔飛快地逃走了。公紮飛身而下,抱起措姆血淋淋的身子,發出如野狼一般的嘶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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