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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正趕上塌方,山上滾下來一塊大石頭。唉,可憐啊!"

  "我們幸好跑得快,否則也完了。"

  "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啊?孩子還那麼小?哪個男人願意養這麼多孩子啊!"

  "是啊,長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孩子太多,嫁人就難了!"

  ……

  這夜的月光格外淒涼,這夜的寒風格外刺骨。

  兩個女人過去把達娃架了起來,勸說著,說人都死了,還是早點天葬了吧,別讓他的靈魂不安。

  隊長單增讓兩個小夥子留下幫忙,讓其他人都散了。

  措姆陪著公紮站在簾邊,陪著公紮一起哭,不時抬起手給公紮擦眼淚。

  那一晚,趁阿媽紅腫著眼睛依然哄著弟妹們睡覺的時候,公紮柱著棍子走到外面,坐在阿爸的身邊,看著阿爸的臉。阿爸黑紅的臉龐就像睡著了一樣,嘴角有一絲凍幹了的血跡。公紮伸出手去,小心地把血跡摳下,淚水滴在倫珠冷硬的手背上,瞬間結成了冰。

  月光實在淒清,公紮感覺自己的骨頭在月光下變成了冰柱子。他抓著父親的手,見父親的手捲曲著,便想給他掰開,分開父親的手指後赫然發現掌心握著一顆水果糖,透明的糖紙上還有一朵花。這種糖果公紮以前在寺廟的佛菩薩跟前見過,孩子們每次看見都會吞口水。

  措姆曾經說過,這樣一顆糖要一分錢。

  一分錢啊,對於以物易物的牧民來說,身上很少有現錢的,需要什麼都是拿另一種東西去換。一分錢如果再添上一分,就可以買一盒火柴了。

  公紮小心翼翼地取出糖果,剝開舔了一下,閉上眼睛,讓那股甜絲絲的感覺彌漫了整條舌頭,然後慢慢浸下喉嚨去。

  久久,重新包上,揣在懷裡,眼淚大滴大滴不斷地落了下來。

  他明白,經過這一夜,他就是大人了,需要獨立支起帳篷,照顧好阿媽和弟弟妹妹們。

  在單增的操持下,第二天天剛濛濛亮,兩個小夥子就把倫珠捆在天葬師背上,提了給亡靈引路的酥油燈往雪山腳下的天葬台去了。

  公紮跛著腿,不顧阿媽的呼喊追了出去,見荒原上一盞油燈慢慢移動,越來越遠。

  他奮力追了一段,見那盞油燈漸漸消失在山凹裡,他轉身向旁邊的山坡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坐在山頂上,看著那盞燈又慢慢出現,慢慢上升,慢慢下降,直到群山之間某一處升起了桑煙。

  此時,帳篷區的野狗和獒都"汪汪"地叫著往天葬台方向跑去。

  主人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精力管這些獒。它們只能自己管自己。草原上鼠啊兔啊都被它們抓得差不多了,餓極了的獒和野狗整天圍著天葬台轉,開始吃起屍體來,發展到最後獒們索性趕走禿鷲,代替起了人類死亡後最後一道儀規的執行者。所幸這個世道三天兩頭就有人死亡,獒們雖說填不飽肚子,但總比沒有吃的強啊。

  隨著青煙上升,公紮看到天上開始有禿鷲盤旋,膽子大的往下俯衝著,卻因為半山的狗狂叫而再度飛升。他不忍再看。阿爸生前是最愛他的獵狗,總是帶著朵嘎扛著老叉子獵槍出去,煮肉時總會給朵嘎留下一大塊,說它攆得比他辛苦。如今朵嘎也在那群野狗裡覬覦著父親的屍骨。

  公紮抹了一把淚,慢慢往回走著。在山腳下碰到措姆的舅舅紮多,他穿著俗人的衣服,已有了花白的頭髮,一條腿跛著。他手裡拿著個筐,像是要去撿牛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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