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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公紮習慣性地立于山道邊等他先過。這是父親生前教他的,見到僧人,無論老幼,都要謙恭。他們是有學問的人,是佛祖的使者,俗人不可對他們失禮。

  紮多看了他一眼,駝著背低了頭往前走,錯身時老人小聲說:"他去了香巴拉,那裡是快樂的天堂!"

  公紮怔住了,想問他什麼,對方卻快步走了過去,顯然是不想跟他說話。

  公紮路過東頭那個孤零零的帳篷時,見門邊放了一個小香爐,裡面還煨著桑。家裡死了人才會這樣供奉。公紮心痛了一下,他這是在祭奠阿爸的亡靈啊。

  沒有念經聲,沒有超度,阿媽也在帳篷邊點了一小爐煙,每天定時三次放上香草,七天之後收起香爐,阿爸就徹底從他們的生活裡消失了。

  公紮成了帳篷點最年幼的家長,無論是隊裡分東西還是開會,他都會代表自家出席,歪歪扭扭的藏文名字理所當然地代替了父親的手印。

  鄉里專門為錯鄂湖周圍的孩子建了所帳篷學校。措姆每天最早到學校,是學校裡最勤奮最好的孩子,公紮知道這是為什麼。措姆希望能把所有的學好,等公紮有空的時候再教給他。

  在失去父親後,公紮心裡的某一角仍舊溫暖著,雖然小小年紀的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溫暖,但與措姆見面成了公紮心裡每一天的希望和期待。

  家裡已經兩天沒吃的了,阿媽帶著弟弟妹妹挖回來的野菜,用熬了無數遍再沒一點油水的牛骨煮上。牧民的肚子習慣了肉食,其他東西一吃就拉肚子。女人的臉變得不再是紅撲撲的,而是成了菜色,男人們也不再孔武有力到處亂竄,而是懶洋洋地坐在太陽底下,過早地進入了老年。

  這天,公紮撿牛糞回來,路過措姆家的帳篷,聽到措姆的阿媽正在罵:"就你能幹,別人都不管的事,你要攬在身上,還不是看人家臉蛋白嫩,細腰摸起來像酥油嘛。我看你直接搬過去住得了,反正那間帳篷現在大著呢,什麼男人裝不下!"

  "人家孤兒寡母的,我是隊長,過問一下有什麼錯?就你個母犛牛話多!"

  "我這個母犛牛話多,那匹母野驢話少,你去當母野驢的家長吧……"

  帳篷簾子一掀,單增提著一腿羊肉氣呼呼地沖了出來,看到公紮,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阿佳發瘋了,走吧!"

  "單增叔叔,你還是別管我們了吧,你們家生活也不好過!"公紮說,小小的人卻用上了大人的口氣,顯得有些不協調。

  "再不好過也比你們好啊。孩子,別生你阿佳的氣了,她就那麼個人。走吧!"單增說著,一手摟著他的肩,沿著湖邊大步向他家的帳篷走去。

  回到自家的帳篷,達娃招呼單增坐下,給他遞上清茶,酥油是早就沒有的了。

  "我跟公社武裝部說了,今年冬天招兵,就讓公紮去部隊吧,那裡至少還有飯吃!"

  "他還這麼小,行嗎?"達娃看了公紮一眼,遲疑地說。

  "有什麼不行的?出身農奴家庭,他阿爸又不在了,家裡有困難應該照顧照顧。再說他還是個捨己救人的英雄,部隊不要這樣的人還要什麼人?"

  "唉……"達娃歎了一口氣,"他一走,家裡連個撿牛糞的人都沒有了!"

  "我不去當兵,阿媽,我打獵養活你們。"公紮說著把單增帶來的肉放進櫃裡。

  "好樣的,公紮,是我錯鄂草原上的漢子。你放心去部隊吧,我跟隊上商量過了,你們家情況特殊,作為特別困難戶予以照顧。"

  果然不久,單增就去了趟鄉上,回來說給公紮報上名了,只等通知下來就可以走。

  公紮也就越發忙碌。他要撿夠每天用的羊糞,還要抽空打些跑不動的野驢。誰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所以對於公紮私獵,大夥也睜隻眼閉隻眼。

  由於措姆的阿媽不准措姆與公紮在一起,公紮就找了一個隱秘的草窩子,再忙,公紮也會抽時間在那等著措姆。公紮偶爾會帶點幹肉,給措姆一個人吃,說她不吃就沒有力氣教他了,自己則不吃。措姆會乖乖地聽公紮的話,安靜地吃著,一邊指手畫腳地教公紮。

  每年春季是草場上最忙的季節:接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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