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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迎春花從我的旁邊奔跑過去,她抓著四支枝葉有點禿的紅玫瑰花兒,植絨布料,落滿了灰,女嘉賓們只要用鼻子一嗅,灰塵就會蓬出來,在強烈的燈光下變成四團顏色有些髒的迷霧。

  那些花迅速地從男人的手裡到了女人的手裡,果真是每人一朵,果真是她們一嗅,灰塵都蓬出來了。

  突然,燈光全部都打過來,把我罩在了一個明亮的光圈裡面。我越來越熱,而且開始生病,我瞭解那些疾病,它們不會很嚴重,起初的症狀還只是一天到晚地妄想,比如堅信自己是還珠格格,到後來,也只是間歇性地思維空白,比如,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最後,才會徹底地思維混亂,比如,現在我所看到的一切,所有動著的,呼吸著的生物,他們都很該死。

  我想現在我很混亂,他們都很該死,我混亂極了。

  混亂過後,我鎮定了一下,我環顧四周,敏銳地發現整個現場安置了不下於五台的攝像機,以及不少於二十個的便衣新聞工作者。

  太胖的女主持人向我走來,她的話筒線像蛇一樣爬行,她說,我們來問一下這位小姐,你沒有結婚吧,小姐?

  我有點目瞪口呆,我說,啊?

  她又問,那麼你認為你未來丈夫的身高和年齡是不是很重要呢?

  我仍然目瞪口呆,我仍然說,啊?

  迎春花在暗處,她小聲地提示我,快說快說啊,我向你保證,我們安排你出場只是為了現場氣氛,我保證,我以主任的名義向你保證,我們做後期的時候一定剪掉你的鏡頭。

  迎春花說完,從暗處的下方伸手過來拉我的旗袍,鏡頭上就出現了一個奇異的女人,她的兩隻手都閑著,可是她服裝的下擺在蠕動。

  此時,「午夜唱片街」男人從我的旁邊跳了出來,他一出現,頓時掌聲雷動,還有幾個很酷的女孩子,、她們尖叫,試圖越過重重的座位,到他的面前,親吻他的臉。

  他深情地望了我一眼,緩慢地走到了舞臺中央,擺出「午夜唱片夜」的片頭動作,然後遙遠地望著我說,我喜歡吃餃子,你呢?

  我已經來到了大廳的外面,這是一個五星級的東方酒店,地形極其複雜,沒有地圖我是絕對走不出去的。

  果然,我走來走去,就是找不到出口。

  十年前我們的城市建造了一個全亞洲最大最好的影城,在那個影城裡面,只要沿著燈打在地面上的顏色走,就會到達要去的地方,那些顏色不是畫在或映在地面上的,它們是燈光的影子。可那是十年前了,什麼東西過了十年都會敗落,更何況他們投資錯了方向。影城先後從事過酒店業、旅遊業、時裝美容業,然後是遊藝廳、餃子店、西餐廳、淮揚萊館,到最後,它就是倒貼錢,也沒有人願意與它合作了。就像一個年輕的美女,如果男人給她錢,她把錢全部用掉而不是存在銀行裡,那麼一過了十年,她的臉不美了,就會敗落下去,到最後,再也沒有一個男人給她錢。

  我走了很多路,可是我越走越暗,我一個人,穿著七寸高的高跟鞋,在堅硬的地面上走,多麼寂靜啊,我聽得見自己的呼吸。最後我來到了一個圓弧的走廊上,盡頭是一個房間,我充滿了欣喜,我走過去,推開房門,卻發現我回到了原來的地方。而且我再也找不到我出來時的那個大廳了。

  這樣的情況在我的一生中只出現過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雅雅給我畫了一幅畫,她要我晚上去拿。我與雅雅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她的家我從七歲開始就經常去,一共四幢樓,她家是左邊過去,第二幢,五樓。

  那個夜晚,我去拿我的畫,雅雅的家是舊式房子,樓道裡沒有燈光,我要去就只能摸著黑跟著感覺走,但我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樣熟悉雅雅的家。我到了五樓,砸門,這時候一個老太太出來開門,她的臉像紙那麼白,她說,你找誰?我說我找雅雅。老太太說,這裡沒有什麼雅雅。這時候對面的門也開了,一個年輕女人,她的臉也像紙那麼白,她說,是啊,我也從沒有聽說過有雅雅這個人。

  我客氣地說,對不起,然後我下樓,她們站在樓道上看著我下樓梯,靜靜地,像死那麼寂靜。我下到三樓,然後驚出了一身冷汗,因為樓道裡沒有燈光,她們出來的時候我卻看得見她們的臉,只是像紙那麼白,卻沒有臉的輪廓,沒有鼻子,沒有嘴,只是知道,那是一張臉,慘白。

  但是我不死心,我站在樓下面的空地上,我仔細端詳了一下那四座樓,我對自己說,也許我剛才走神了,所以上錯了樓,於是我再次上樓。

  這是我小時候的故事,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不太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什麼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活著,也不在乎死掉,我閑得太無聊就會說我要去死,因為我一直都是個問題兒童,我從小就知道怎麼標新立異,當我說我要去死的時候我母親就被吸引過來,她放下了一切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她驚恐地抱住我的頭,把我緊緊地按在她的懷抱裡,那時候我是最惡毒的,我一直都認為,我要脅父母惟一的方法,就是去死。

  我上到五樓,砸門,我砸了半天,沒有人出來開門,我砸了半天,並且大喊大叫,連白紙一樣的老太太和年輕女人都沒有出現。

  我下樓,在黑暗中,我被一輛龐大的自行車撞了一下腰,那輛自行車是突然出現的,剛才還沒它呢。然後我給雅雅打電話,我說,雅雅你搬家了?

  雅雅說,沒有啊?我一直在等你,你怎麼還不來,我甚至開了門等你,怕你看不清樓梯。

  於是我停頓了一下,說,雅雅,我就在你樓下,還是你下來吧。

  沉默。

  雅雅突然尖叫了一聲,不,我絕不出來,我們白天再見吧。

  我還是走來走去,越走越惱火,我還是沒有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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