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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樊世猛到了耿家屯,說是摸情況,實則專把話往郭金石身上引,什麼要年富力強啊,什麼要在外面見過世面啊,什麼最好在部隊裡受過鍛煉啊。慢慢地大家就都明白了領導的意圖,心裡說,村裡還沒有耿姓之外的人當過村頭呢,可這話又沒法往外亮,就說,金石小夥子是挺精明本分的,可人家在縣裡幹著,月月都有活錢兒進腰包,肯回窮山溝裡來?樊世猛說,他是黨員不是?黨員就得聽安排,服調動,既是黨的一塊磚,東西南北任黨搬嘛。不用擔心,這個工作由我來做。

  村裡的黨員集中時,郭金石也被叫了回來。樊世猛親自坐鎮選舉,明確指出要等額選舉,又親自提名郭金石做唯一的候選人,再腦瓜子不開竅的人也吧咂出了滋味,原來耿老德被外派和郭金石的回村任用是連環的兩個套子,上頭早定了調子,有了目標,怪不得前些日子縣裡的成書記來郭家幫種地呢。大家對郭金石並沒有什麼不好的看法,他爹郭老順是老實巴交的根靠人,小夥子剛從部隊鍛煉回來,前些日子又讓大家親眼見了和縣裡大頭頭的那份親熱,就私下嘀咕金石這小子小小年紀就長了白尾巴尖,道行修得不淺,莊稼還沒收進家門一季,先就找了靠山,有了來頭。這年頭,有靠山有來頭並不是啥壞事,弄得好,好漢護三鄰,鄉里鄉親都能跟著沾些光。屯裡大當家的心眼兒活泛點,總比那種杵橛橫喪或三腳踢不出屁來的死腦瓜骨強。大家這般嘀咕著,在樊世猛鷹隼一般的目光掃描下,就都乖乖地舉起了胳膊,儘管有些遲疑和猶豫。

  村支書已經易帥,村委會主任的更換便是絞起轆轆提出桶的事。又開了一個村民大會,還是在樊鄉長不動聲色的目光下,一隻只粗黑的巴掌又小樹林子般齊刷刷地舉了起來,郭金石兼任村委會主任。

  郭金石從縣委大院馱回自己那個豆腐塊行李後的第二天,白天先開了一個黨支部和村委會的聯席會,晚上就召開了由他主持的第一次村民大會。正是春播大忙的季節,開會自然在晚飯後,一家來個拿事的,借了小學校的一個教室,滿滿登登擠了一屋子人。

  春困秋乏夏打盹。在地裡忙累了一天的莊稼人,坐進教室先是嗡嗡哄哄地說笑了一陣,說是開始開會,眼皮反倒粘上來,一個個趴在課桌上打起了呼嚕。打瞌睡傳染,一個睡,都跟著去夢裡娶媳婦。郭金石見此情景,就把話停下來,打發兩個小夥子找來兩把鎬,把北牆上的窗戶咚咚地刨開。為了禦寒,學校一入冬就用土坯和泥巴把北窗堵死了,為了防春天裡的風沙,這個季節還沒開封。郭金石又問誰家有電扇,指名道姓地叫人回家扛來了兩三台。北窗一透亮,穿堂風就呼呼地刮起來,又有大開三檔的電扇搖頭擺尾地一吹,滿屋子刷地就換了一個節氣,涼嗖嗖的讓人再難打瞌睡。郭金石說,正是開春種地大忙的時候,咱們沒事別把大夥往一塊拘,可既將大家請到一起開會,各位就都提起精氣神,有個開會的樣子,屯裡的事得大家一起商量,共同拿主意。人們登時看出郭金石的一個狠勁,心裡說,沒想這小子到部隊幹了幾年,又到縣裡大衙門口當了幾個月的差,還真學來幾出損招了,且聽聽他今天到底能說出點啥山高水低的話來。

  會議這才算正式開始了。

  郭金石說:「大家既選了我當了村支書並兼村委會主任,我就得想法叫咱耿家屯有點起色,儘快富起來。咋富?扣蔬菜大棚是個現成的招兒,東甸鄉已經走在前頭,前有車後有轍了。還按老祖宗的春種秋收貓一冬的辦法不行,肯定不行,咱得一年四季都手腳動起來,勤勞才能致富,汗珠子加算計才能掙來票子,沒聽說躺在熱炕頭上烙腰房梁上會給你掉餡餅的。村委會的意見,扣大棚的事說動手就動手,前崗那一百多畝地,平整,土厚,正適合種菜。村委會決定從今年春天起,就全部收回村裡,統一調配使用,誰家扣大棚,可以申請承包,承包費另算……」

  教室裡嗡地就炸起來,有的喊那塊地我已經種上苞米了;又有人問,不是三十年政策不變嗎,咋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了呢?郭金石心裡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說:

  「誰說承包土地的政策變了?沒變。只是在具體做法上村裡做了一點小小的調整。上級本來准許村裡可以提留一部分土地做機動處理,可以前咱耿家溝沒留,這回留出來,所得收入以後抵沖一部分各家各戶的土地承包費和統籌提留款,大家並不吃虧。據我所知,前崗那塊地也是按人頭平均分下去的,這回正好按人頭都交回來。至於已經種下去的,撒了多少種,費了多少工,大家心裡都有數,秋後一併由村裡承擔就是了。我再跟大家說一句交底兒的話,前崗只是個試驗田,咱先探探路,摸著竅門了,村裡的地明年就全都打亂重分,適合扣大棚的都按塊塊重新承包。所以我勸大家能行風的趕快行風,能喚雨的立馬喚雨,誰也別等待觀望。我再想法從上邊貸來發展大棚的專用款,先下手的無息貸用,慢三春的後悔藥你自己吃。不會幹也不要緊,半月之內我想法請兩個技術員來,人家都是多年侍弄大棚的高手,負責大棚設計,現場負責技術指導,所需費用都由村委會承擔……」

  大會開了小半夜,一涉及到個人的具體利益,誰也不覺困喊乏了。散了會,就見有一撥子人直奔了耿老德家去,一五一十地將新官上任的這把火描述了一番,想從老村長口裡討個主意。有人乾脆就喊,郭金石嘴巴上才長出幾根毛?嫩得很呢,要不我們去鄉里把他鬧下來,這個大東家還得你來當!耿老德歎息一聲,搖頭苦苦一笑,說,找鄉里有個屁用?你們沒看出連鄉長都來給人家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郭金石敢這麼整,是上邊有人哩,這小子跟縣裡的成書記搭連上了,膽子曬乾了,也足有窩瓜大,腰板子更粗得賽碾盤,又正是杠上開花手氣壯(麻將桌上的話),你們現在去鄉里,是不是自己去找二皮臉?且看這小子有啥招法,讓人家耍上兩招再說吧。說得眾人無言,一個個蔫頭耷腦地散去了。

  郭金石回到家裡,老爹郭老順的臉色也不好看,說看把你小子能的,沒倆卵子墜著,你還飛上天了。陰天下雨不知道,自個兒能吃幾碗乾飯還不知道?是不是覺得縣裡的書記拍了你兩下肩膀頭,就不知道該先邁哪根腿了?還真就出馬一條槍地胡造上了!我看你整亂套了咋揩這個腚!郭金石也不搭話,只是嘿嘿地笑,忙著舀盆水,把腦袋紮進去撲騰起來,惱得郭老順也再說不出什麼。

  第二天,郭金石就找到小學校的老師,在村裡幾處顯眼的地方,用白灰水刷寫出兩條大標語:

  幹部不帶頭致富,渾蛋!

  村民不想法脫貧,二頭!

  「二頭」是二虎頭的縮寫,奸不奸傻不傻的意思,東北農村都這麼叫。兩條標語這麼一寫,迥然有別於前些年的那些政治口號,立時在村裡引出一片驚歎與新奇。人們彼此一照面,都是這麼兩句嗑,「你是渾蛋還是二頭啊?」「你才是渾蛋二頭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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