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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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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希年起先垂著頭不說話,過來許久,等楊淑如也進了房間,才抬起頭,用失去神采的眼睛看向費諾在的方向:「房間裡還有花?」 他記得艾靜當年最愛茶花,新房子建好之後,在花園裡種了許多不同的品種,他去他們家拜訪多次,只有一次遇上花季…… 「我買了一束茶花。」他定神,接話。 「嗯,我聞到味道了,茶花的季節早就過去了,謝謝你。」 她待他禮貌而生疏,小心翼翼地,像充滿戒備地小動物。對此費諾並不介意,聽她這樣說,反而笑了一下:「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下我們去吃晚飯,你是想在家裡吃,還是出去吃?我知道醫院的伙食很糟糕,現在既然出來了,想吃什麼都可以。」 他有意引她多說話,她似有所感,勉力從鬱鬱的神色裡打起幾分精神:「都可以。」 「那就出去吃吧。」他迅速拿下主意。 費諾做慣了單身漢,常年不在家開火,一提到吃飯,習慣性地就是去外面吃。他考慮到潘希年眼睛不便,情緒也不穩定,專門訂了相熟的館子,要了個小的包間,也關照了菜色,等潘希年睡了個午覺起來,一行三人才出發。 只是千算萬算,沒想到一下車,人還沒進餐廳,街邊傳來的人聲和車流聲就讓潘希年白了臉。費諾正在交代侍應生去停車,一時沒關照到,楊淑如卻眼見抓住她的手一量脈搏,覺得不對勁,趕快就慢慢給她撫摩背部,說:「希年,別怕,我們都在這裡,慢慢呼吸,慢慢來……」 「怎麼了?」費諾交代好,一回頭,就看見兩個人齊刷刷變了臉色。 楊淑如不吭聲,只比了個「趕快進去」的手勢。也不等費諾反應,就帶著潘希年閃進餐廳裡。誰知道一進餐廳,人聲夾著食物帶來的熱浪撲面而來,潘希年身子一晃,額角迅速地滲出汗來。 這時候費諾意識到不對,叫來服務生,領他們去訂好的房間,房門關上落了座,潘希年脫力似的往椅子上一靠,哆嗦著嘴唇,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誰也沒想到,這只是這個糟糕透頂夜晚的開始—— 起先潘希年還在盡一切努力調整呼吸和情緒,費諾和楊淑如也陪著說話,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眼看著好不容易正常了,偏偏這個時候,醉酒的客人經過包間門口,也不知是被什麼絆住了,半天停在門口不走,更忽然平地驚雷一樣,惡狠狠地捶了一下門。 也幾乎就是在同一瞬,潘希年整個人痙攣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又瑟瑟抱住頭,縮回椅子上,半句「呀!」飄出嗓子,又像是被一把看不見的刀猛地一切,剩下半句戛然而止。 晚飯自然是吃不成了,車子直接開到醫院,打了一針,才把一路上抖個不停地潘希年制住,昏昏沉沉地倒在楊淑如的懷裡。急診的值班醫生正好是當初參與搶救的大夫,看潘希年這個樣子,一問晚上去了哪裡,臉也沉下來,重新交代清楚不能帶她去陌生嘈雜的環境,不能受刺激,最後指指腦袋甩出一句:「她腦袋裡還有個這麼大的血塊呢!今晚先留院,等明天程朗來看了再說。」 這邊潘希年聽到留院,也不管自己正有氣無力,立刻就說:「我不要住院!」驚恐之意昭然而現。費諾看了一眼她,她正抓著楊淑如的手左顧右盼,眼神亂得沒有焦距,明顯是在找人。他就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然後說:「希年,聽話,明天我來接你。」 隻言片語,卻是下了這一晚最後判決書。聞言潘希年定住目光,但還是看偏了,對著牆壁的一角溫順而沉默地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好,我知道了。」 了無生氣。 費諾再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出門前廳堂的空調忘記關,一開門。涼意撲面而來。開燈之後燈光落在空蕩蕩的地板上,仿佛在瞬間濺起金色的光芒,終究也還是冰冷的。 次日費諾提早下班,交代完家裡的事情再去接人。之前他已經和程朗通過電話,知道只是一時的焦慮症發作,並沒有刺激到血塊,已經可以出院回家靜養了。 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折騰,潘希年看起來精神意外地不錯,依然不太說話。這已經是兩人之間的常態,費諾也不特別勉強,到家之後才告訴她,家裡新請了鐘點工做飯,再也不出去吃了。 因為一場意外而聯繫到一起的兩個人,一個多月之後,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 費諾在德國待了好些年,口味早就天南海北雜得很,但這次請來準備一日三餐的鐘點工卻專門挑了他和潘希年的同鄉,就因為她能燒一手地道的家鄉菜。 一頓飯吃得很慢很慢——坐下之後潘希年無論如何不肯讓楊淑如喂她,堅持自己吃。她看不見,不知道碗碟在哪裡,還是要費諾和楊淑如一樣樣告訴她有什麼菜,看她要吃什麼,不吃什麼,再夾到碗裡,幾番折騰,再好吃的菜也涼透了。 不管進度如何冗長緩慢,費諾始終耐心地在做這件事情,替潘希年盛湯,看她喝完,又說:「徐阿姨蒸了一條魚,我把肚子上的刺剔掉了,吃一塊?」 潘希年點點頭。 吃完又問:「蠶豆呢?」 這次又搖頭。 費諾就把勺子裡的清炒蠶豆倒進自己的碗裡,說:「今天來不及了,以後你喜歡吃什麼,不要吃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或者徐阿姨。這裡現在就是你的家了,在家裡不要太拘束,嗯?」 她就再輕輕一點頭,把碗裡的魚吃下去,吃完後抬起頭來,說:「我想再吃一塊藕。」 費諾微笑:「好。」 一問一答之中,很久不用的鄉音似乎再自然不過地流露出來。一開始費諾自己都沒發現,還是潘希年停下筷子,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費諾還問:「怎麼了?」 楊淑如倒是嘴快:「費先生你的口音變了。」 費諾一愣,繼而又是一笑,覺得有趣似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知不覺就說出來了。」 「大概是吃家鄉菜,你們又是同鄉。」楊淑如也笑著說。 潘希年忽然接話:「我以為你不會說。」 她難得主動開口,費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樣露出驚訝神色的楊淑如,繼續陪著她說下去:「我七歲才跟著家人搬過去,所以說得不太好,後來出去讀書,就不說了。」 「我也說得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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